向著冷峻男子怒然斬下的斷瀑,終究沒有落下去。
時間緩緩,停止了游動。銳雯眼中的世界似乎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每一秒都失去了它的焦距——金色的晚照與樹影遙遙相望,再也不肯輕易言語;劍氣激起的草屑在空中輕舞飛揚的時候,漸漸定格。
凝固的畫卷。
他聽到了他的心跳,不緊不慢地跳動著,膨脹而有力,似乎與這樣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到冷峻男子從容走來,伸手,抓住了他高舉重劍的手。
他感覺到對方并沒有很用力,甚至和身為青銅上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力量,僅僅是抓住了自己的舉劍揮下的手。
于是斷瀑戛然而止——那柄黑色重劍從銳雯的手中跌落,刺入腳下的泥土。
于是時間,再次游動。
樹影婆娑,剪碎了夕陽,草屑在風(fēng)中飄飄蕩蕩,升起又落下。
只是,冷峻男子已經(jīng)來到了銳雯的身前,握住了他的舉劍的手,而那磅礴如大江大河的劍意,靜靜悄悄,化為一場夢境。
銳雯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冷峻男子,有些出神,冷峻男子默默放下了抓住銳雯的手,并未開口,安靜地等待著他的感悟。
很難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斷瀑怒起,在那狂妄、囂張、不可一世的氣焰到達(dá)頂點的那一瞬間,在那滂滂劍意如大江大河一樣將要化為劍氣毀天滅地的那一瞬間,在一切的一切都趨于完美卻還未曾完美的那一瞬間——
就在這一瞬間,那只手出現(xiàn),如同一根稻草,刺破了還沒有行至完美的一劍,仿佛花已吐蕊,正待盛放的那一刻,突然凋零。
眼前的男子,在完美的瞬間,完美的出手,輕描淡寫地破掉了他最強(qiáng)的、卻并不完美的一劍。
但是銳雯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究竟是什么,他卻說不上來。
良久良久,他直視著眼前的冷峻男子,開口道。
“想通了大半,但有一點想不通?!?p> “哪一點?”
“為什么我變慢了。如果那一劍再快上那么一絲的話,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p> “不是你變慢了,而是我太快?!?p> “可既然那么快,我為什么可以看見?”
“因為我讓你看見?!?p> 因為我讓你看見,你才看見,如果我不想讓你看見,你便再也看不見。
那縈繞在心頭的熟悉感,最后的一塊拼圖,終于拼上。
銳雯終于知道冷峻男子口中的“那樣?xùn)|西”是什么了。
是意愿。
就好像他一天觀劍,劍隨意指一樣,那柄黑色重劍,不知何時起,可以承載他的意愿。
他清晰地記得老人來訪時,那柄劍從亂石中怒起,刺向老人,快若流星——那是他的意愿。
而在剛剛,冷峻男子向自己從容走來,輕描淡寫地破掉自己的劍,自己卻未動分毫,眼中的世界仿若停滯,并不是因為時間在那一刻真的停滯。
而是自己處在對方的意愿里面。
對方的意愿太過強(qiáng)大,即便是普通人走路的速度,即便是青銅上位的力量,自己也沒有辦法掙扎半分,因為——那是對方的意愿啊。
在對方的意愿中,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孩童??尚Φ氖?,自己還有些懊喪,如果揮劍的速度再快上那么一絲就好了。
你永遠(yuǎn)都沒辦法快起來,就像冷峻男子說的那樣,因為我讓你看見,你才看見。
這,是他的意愿。
“是意愿,對嗎?”
銳雯開口問道,但是言語中卻有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冷峻男子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小小的驚訝:“你可以這樣以為,不過,我更習(xí)慣把它稱之為——勢?!?p> “勢?”銳雯慢慢咀嚼著這個詞匯,他知道,自己的理解只是皮毛,而對方的理解,要高出自己太多,宛若天邊星辰。
“可是,僅僅是勢就可以戰(zhàn)勝法則嗎?上午觀劍,我曾借勢出過一劍,卻也只是黑鐵中位的樣子?!?p> “那是因為你的勢太過弱小,雖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勢為何物。”
銳雯沉默,他知道對方說的話是真的,如同剛剛的從容奪劍,自己最強(qiáng)一劍卻也不能掙扎半分。他自信,就算是大漠上那個白銀巔峰的重甲騎士,在這一劍之下,不死也要重傷,可如今的斷瀑,竟走不出對方的意愿……
“你還記不記得我剛來時,你的一劍月光,那里面,有勢的味道。”
“嗯,卻是如此,只是覺得加上自己的意愿,劍會更強(qiáng)一些?!?p> “那就這樣練下去好了——勢,再加上你的劍術(shù),也許會有一線生機(jī)?!?p> 冷峻男子向遠(yuǎn)處的安琪拉走去,經(jīng)過銳雯的身邊,淡然道:“本來不該告訴你的,因為曝露給你未知的境界,會對你的修行造成太大的阻礙,好高騖遠(yuǎn),心境不定,再難前進(jìn)一步;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了勢,那么告訴你也無妨——”
“你問我勢可以戰(zhàn)勝法則嗎?那我問你,鉑金,能否戰(zhàn)勝法則?!?p> 銳雯心神震動:“你是說,鉑金的境界,是因為勢?”
“勢?對鉑金來說,勢太過、太過弱小。那些沒有領(lǐng)悟勢的人,破碎掉自己的法則之后,自然會看到鉑金的一片天空。但是——”冷峻男子微微加重了語氣,“但是,勢是種子,一顆生根發(fā)芽之后,會成為參天大樹的種子。”
冷峻男子揮了揮手,向著少女走去:“我和小姐先回圣堂,休息一晚后,明天夜里就會離開。你若練劍,便練劍,你若不舍,有什么話,可以留到明天?!?p> “最后一個問題?!变J雯高聲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境界。”
冷峻男子頓了一下,繼續(xù)向前走去。
“可以教導(dǎo)你的境界。”
銳雯看著對方遠(yuǎn)去的身影,真誠地施了一禮。
……
……
夜,圣堂。
總有人掛念天邊的月色,只是今夜,月色也太幸運了一些。
白衣如畫,勝透風(fēng)景。
院落之中,銳心出神地望著天邊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卻淡淡開口。
“出來吧,猶猶豫豫的,若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回去休息了?!?p> “唉……早就發(fā)現(xiàn)了嗎?”
樹影后面悄悄探出了粉色的長發(fā),然后是粉色的裙擺,安琪拉從樹影中走來,在銳心面前站定。
“心兒姐,我有些事情想對你說。”
兩個美麗至極的女子,就在這個夜晚,靜靜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