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fēng)呼嘯,席卷大地,天灰蒙蒙的,映照著這片大地,也是灰蒙蒙的,凌厲的勁風(fēng)夾揉著石子粒,在荒蕪的土地上滾過,漫天的黃霧使人根本辨不清身前五尺之地,這里是南城,是大衍與西夏交界處的一座小城鎮(zhèn)。
一截光禿禿的石碑,裸露半截在深厚的沙土之外,石碑上遒勁的狂草,也被這枯燥無味的黃沙,洗去了鉛華,只剩下大大的“昭武”二字,述說著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
大衍昭武元年,衍武帝與大夏王于此訂立停戰(zhàn)合約,以南城為界,互不干擾;大衍昭武十一年,立春,合約被撕毀,僅維持十一年的“友誼”破滅,衍武帝終于還是不甘寂寞,發(fā)動對大夏的侵攻戰(zhàn),就是在南城,雙方二十萬大軍匯聚于此,那一戰(zhàn)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后的結(jié)果是雙方各拋下六萬具枯骨于此,南城也因此變成一座無人的小鎮(zhèn),只有被黃沙深埋的枯骨在地底流淚嘆息。
今年是大衍昭武十六年,離那場大戰(zhàn)只過去了五年,南城卻迎來五年來的第一位客人。
漫天黃沙中,一個人影由遠及近,慢慢從地平線走近,那人影渾身裹在一件粗麻布制成的袍子里,頭上戴著寬大的防沙面罩,懷中雙手緊緊抱著一個黑色的包裹,人影全身上下,僅有那抱著黑布包裹的一雙手露在外面,經(jīng)受風(fēng)沙的侵襲,但那人影好似全然不怕,任由細碎的砂礫擊打在布滿皺紋的大手上。讓人奇怪的是,風(fēng)沙如此凌厲,人影身后的大氅卻并沒有隨風(fēng)飛舞,而是低垂在人影的身后,仿佛那是一塊精鐵,一塊連狂風(fēng)也無法吹起的精鐵。
人影小心翼翼抱著黑色包裹,徑直走入這座幾乎要被風(fēng)沙淹沒的小鎮(zhèn),人影走在松軟的沙地上,腳并沒有深陷其中,相反,人影每走一步,都像在跳一支輕快的舞蹈,輕松、寫意,一點都不拘泥,一點也不矯柔做作,人影的每一步就像浮在沙地上,每一步走過沙地,竟留不下一個清晰的鞋印,被風(fēng)吹過后,更是什么也看不出來,連帶著人影也飄忽不定了。
人影并沒有走多久,而是就近找了一處被掩埋并不嚴(yán)重的,酒肆,至少原來這里是酒肆。人影輕輕推開門,一股陰冷的寒氣從門內(nèi)撲出,咆哮怒吼著想把人影吞沒,人影一抖那像精鐵一樣的大氅,勁風(fēng)在瞬間撲滅了寒風(fēng)的最后抵抗,人影輕輕踱步,小心走入室內(nèi)。這間酒肆算是比較完整的,至少室內(nèi)除了那道無病呻吟的寒冷疾風(fēng),桌子、椅子一應(yīng)設(shè)施齊全,很難讓人想象,那呼嘯的勁風(fēng)沒有吹爛這酒肆不堪一擊的木窗。
人影尋到最近的一張桌子坐下,順勢摘下頭上的防風(fēng)面具,露出一張蒼老的容顏,銀白色的長發(fā)散落無章,凸顯得老人更是蒼白無力,但老人的眼瞳卻是格外惹人注目,仿佛老人的眼睛中隱藏著許多東西,就如這漫天的黃沙一般浩瀚,無邊無際,數(shù)也數(shù)不清。
老人用粗糙的袖袍拂盡木桌上的砂礫,才小心把黑色包裹放置在桌子上,老人用顫抖的雙手解開包裹上的十字扣,包裹向兩邊溘然打開,露出里面一個白胖小子,小家伙被一條黃色的緞布牢牢包裹著,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可愛笑臉,此時,那張可愛的小臉?biāo)谜隳?,兩個酒窩清晰浮現(xiàn)在他的嘴角。
見到小家伙并無大礙,老人深深嘆了口氣,頹然依靠在一張木椅上,就這么過了不一會兒,老人從寬大的袍子中取出一個酒壺,又像變戲法般變出一個酒杯,酒壺中的清冽酒液倒入杯中,精致小巧的酒杯盛著酒液,老人先是聞了聞味道,隨后滿意點點頭,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老人就這么自飲自酌,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jīng)到了傍晚。
傍晚來臨前,黃緞布包裹的孩子醒了,醒來后就是哇哇大哭,老人本來還略帶詩意的感觸被打斷,老人只是皺了皺眉,大手從懷中變出一個奶嘴,放在小家伙嘴邊,小家伙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對只會生在女子眉間的柳葉秀眉偏生也生在小家伙眉間,小家伙吸著奶嘴,一對柳葉眉一抖一抖地,老人看著只想發(fā)笑,突然感嘆道:“小家伙,小小年紀(jì)就生的這般漂亮,等長大了不知要羨煞多少懷春少女,嫉妒死多少王侯公子,可惜……”老人突然停頓,也不知在可惜著什么。
吸完奶嘴后,小家伙又沉沉睡去,老人重新為小家伙扎緊緞布,不讓他凍到,自己則繼續(xù)品嘗隨身挾帶的美酒,當(dāng)窗外的砂礫聲也逐漸少了,喧囂了整整一天的黃風(fēng)終于難得停歇,周圍終于安靜下來,但沒過多久,一種更加奇特的聲音取代了黃沙的地位。
那是窸窸窣窣的,像耗子一樣的細碎腳步聲,且人數(shù)眾多,只是他們可能沒有老人的強悍控制力,因此就算他們很小心壓低自己的腳步聲,卻依然逃不過老人機敏的耳朵。
就在此時,酒肆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一個中年男人步入酒肆中,環(huán)視著酒肆中的一切。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深紅色的半身盔甲,身軀挺拔,一看便是習(xí)武之人,這不僅可以從他腰間的佩刀看出來,也可以從中年男人那雙負在身后的手看出,那雙手布滿老繭,特別是在虎口處,厚密的繭子高高凸起,顯然中年男人是一名使刀的能手。
“原來你真的在這,我還以為是情報有錯,傳說中的劍圣,易水寒大人,竟然會出現(xiàn)在南城這種邊陲荒廢的小鎮(zhèn)?!敝心昴腥顺谅曅Φ?,笑容中毫不掩飾話語中的譏諷之意,而老人,不,應(yīng)該是當(dāng)世的強者之一,劍圣易水寒,頓住了飲酒的手,目光直視中年男人的眼眸,中年男人似乎不愿意和劍圣對視這一眼,仿佛這一眼是非常難熬的一眼,于是中年男人逃避了,他偏過頭去。
“想不到你們還是來了,司徒云德,你不在你的洛陽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來找老夫作甚,老夫可沒有惹你們朝廷的地方,”劍圣易水寒語氣一頓,喝了一口酒,“如果真要算的話,那也是十年前了,我把你們大內(nèi)有數(shù)的高手蔡雨泉擊殺在洛陽城外,你們不會還把這種陳年舊事揪住不放吧,這可不是你們檢察院的風(fēng)格,”易水寒哈哈大笑,飲盡杯中之酒。
司徒云德臉上不滿的情緒在臉上一閃而逝,堆笑道:“當(dāng)然不是因為這件小事,蔡雨泉死在你的劍下,不過是他學(xué)藝不精,你應(yīng)該知道我所謂何事,”司徒云德手指一指老人身前的包裹,“我是為他來的。”
易水寒沉默,過了許久,他想倒酒,卻發(fā)覺酒壺中已經(jīng)沒有酒,“既然是為了他,請坐過來吧?!?p> 當(dāng)世間誰有資格和劍圣易水寒同桌而坐,可能除了傾城山的山主,沒有一個人有這個資格,司徒云德就算再自視驕橫,也不敢坐在劍圣對面,因為當(dāng)他坐下去的那一刻,他離天下第一快劍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遙,司徒云德還沒托大到能在這么短的距離躲過劍圣的全力一擊,所以他連忙拒絕。
“我想還是算了,畢竟我只是來談公務(wù)的,吃飯喝酒,劍圣大人如果哪天能來趟洛陽城,云德一定在紅鶴樓親自擺上一桌最貴的筵席恭請先生。”司徒云德雙手作揖,微微鞠躬。
易水寒聽了微微發(fā)笑,擺了擺手,“你不用怕,我們只不過是普通聊聊天,再者說,你就這么不相信自己,洛陽第一刀的美名可不是白叫的吧?!?p> 聽了這句話,司徒云德動搖了,自己身為洛陽第一刀,如果連和劍圣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上都不敢,這要是傳出去,自己以后還如何服眾。司徒云德微一思考,抱拳和煦道:“既然如此,云德唐突了?!?p> 司徒云德小心翼翼向著劍圣前的椅子走去,他的每一步都像用尺子丈量出來般精準(zhǔn),分毫不差,極淡的威勢從他挺拔的身軀透出,這是洛陽第一刀的驕傲。
當(dāng)司徒云德安穩(wěn)坐在劍圣對面,他才重重吐出胸中的濁氣。
“小點聲,會驚著孩子的,”易水寒顰眉,小聲提醒道。
“這就是……”
“是的,”易水寒點了點頭,司徒云德臉上的喜悅無法掩飾,易水寒卻說了一句澆他一頭涼水的話,“孩子在這,可是你拿不走,加上你帶來的十五名檢察院衛(wèi)士也拿不走?!?p> 司徒云德面露難色加上一抹慍色,顯然被對方瞧不起能力很不高興,“你怎么知道我拿不走他,這孩子是陛下點名要的,我想憑你一個劍圣還抵擋不住整個王朝的追捕,就算我今日完不成任務(wù),還是會有第二波,第三波的人來追殺你?!?p> “不,”易水寒輕輕搖頭,不知是想起什么,還是怎么回事,他的思緒停頓了片刻,“有一個地方,你們進不去,”說著,他的手指向著天上一指。司徒云德先是一楞,旋即從位置上跳起,張口大罵,“你瘋了,把他帶去那里?!?p> 易水寒點頭,“你不懂,這是約定好的,改不了了?!?p> “難道是山主的吩咐么?”司徒云德小心問道。
易水寒又搖了搖頭,“不,是我自己的主意,山主還不知道?!?p> “或許我們能達成一些協(xié)議,一些連山主也不知道的協(xié)議,”司徒云德還不死心,繼續(xù)問道。
“這個大陸上,沒有什么能瞞過山主,”易水寒淡淡搖頭,只不過這次搖頭搖的極其堅定。
“既然如此……”司徒云德的手已經(jīng)握住腰間的長刀,看向距離自己不過一張桌子距離的老人。
“我給你一息的時間先拔刀,”易水寒輕蔑一笑,在輕蔑的背后,是對自身實力的極大肯定。
司徒云德的手握住刀柄,大手上青筋直暴,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長刀出鞘,寒芒照射在睡得正香的小家伙身上,這道精亮的寒芒直接恍醒了小家伙,小家伙近距離觀看著他此時還不理解的一幕。
一個呼吸間,一個呼吸后,劍圣的劍也已出鞘,酒肆內(nèi)精芒一閃而過,刀斷,頭斷,粘稠的鮮血濺在小家伙臉上,這次小家伙不僅沒有哭,看著鮮血他反而咯咯笑了起來,易水寒見了這一幕,臉上的皺紋也笑的堆起來,“真是好孩子,看來你生來就應(yīng)該去那座山,我的選擇沒有錯,至于這個地方,都殺了吧。”
是日夜,南城酒肆外橫尸十五具,皆是斷頭,鮮血在五年后重新染紅了這片無垠的沙漠,至于劍圣易水寒,他要去遠方,去尋找那座在大陸上存在無數(shù)神話的飄渺神山——傾城山。
那時明月光
希望大家能喜歡這本書,同時再次祝愿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