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雙生女
事情還要從白家上兩代人說起。
白家起源潁川白氏,耕讀傳家,族中陸續(xù)有人科舉入仕,代代相迭,于是潁川白氏也成了個不大不小的士族。
而白家是白氏的庶支,是白氏一族如今最炙手可熱的一支,家主正是翩翩的祖父白翦。
白老爺子是個官迷,一生醉心仕途,眼里心里唯有高官厚祿,數(shù)十年如一日把官場當(dāng)家,以致年過半百,膝下仍只有一子。
所幸其子也爭氣,二十歲中進(jìn)士,仕途步步高升,還因為護(hù)駕有功掙了一個侯爵。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靖宣侯于三十歲這年英年早逝。彼時白家正扶搖直上、權(quán)勢空前,更是樹敵無數(shù)。官場無情,一旦此等盛況維持不下,白家勢必下場艱難。而今父子倆陡然折損了一個,對白家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雪上加霜的是,靖宣侯膝下無子,只有三個稚嫩的女兒,還有侯夫人蘇氏肚子里五月胎齡、不知男女的骨肉。
按理,后繼無人,要么從族中過繼一個子侄,要么任由爵位旁落。
但白老爺子是庶子,年輕時不受家族重視,備受磋磨,一出人頭地便與宗族決裂,礙于名聲他沒有報復(fù),卻也屢屢暗中打壓,讓族中子弟冒不了頭,是以靖宣侯府與白氏表面看似客客氣氣,暗地里早就勢同水火,休談讓爵過繼之說。
于是白老爺子把所有寶都押在了侯夫人的肚皮上。
然而事與愿違,求神拜佛了五個月,蘇氏生下的,竟是一雙女嬰。
白老爺子能從被舉族傾軋的歌姬之子脫胎換骨,躋身權(quán)臣之列,其心性之堅忍、手段之狠辣、行事之大膽,自然非常人所能及,早在蘇氏未生產(chǎn)的時候他就有了決定:
無論結(jié)果如何,這一胎只能是男孩!
看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白老爺子當(dāng)機(jī)立斷,對外宣稱侯府喜得一男孫,大名白熙。
兩個孩子,一個名字。
翩翩也曾是白熙。
在十歲之前,她一直跟孿生姐姐共用一個名字,兩人輪流出現(xiàn)在人前。
她們的長相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親娘都難以分清,是以從沒有人窺破過真相,除了白老爺子和娘親蘇氏,沒人知道所謂的“白熙”其實是兩個人。
雙生女資質(zhì)亦有優(yōu)劣,白老爺子的打算是,等十歲之后,在她們之中選一個更出色的成為侯府繼承人。
翩翩隱約記得,小的時候,無論課業(yè)還是為人處世,她都是姐妹中更出彩的那一個,然而十歲那年的冬天,她意外掉下了冰湖,等到被人救起時已是奄奄一息。
她高燒不退,纏綿病榻許久,等到終于病愈時,雙生姐姐早已繼承了爵位,成了白小侯爺,成了白熙。
唯一的白熙。
而她,沒有了名,沒有了姓,只有乳娘給她起的一個小名:翩翩。
白老爺子把她囚禁在了別莊上,養(yǎng)于人世,卻隔絕人世。
八年,整整八年。
惡奴監(jiān)管,啞婢隨侍,列衛(wèi)看守,莫說莊子,她房門都沒能踏出去過一步。
像個關(guān)在華麗籠子里的犯人,刑罰未決,出牢之日遙遙無期,沒有自由,沒有陪伴,沒有親友,除了每日未時、申時會透過梅花窗欞射進(jìn)來的溫煦日光,其余再無人知曉她、在乎她。
她曾哭過,鬧過,試圖逃跑過,都無濟(jì)于事;
也曾由人傳話,向祖父轉(zhuǎn)達(dá)過她的意愿:
她愿意舍棄自己的容貌、身份,從此隱姓埋名、遠(yuǎn)走高飛,有生之年絕不會跟白家有任何牽連,絕不會讓白熙的身份暴露,讓白家落入險境。
但白老爺子沒有允許。
白熙需要撐起一個侯府的榮耀,而翩翩也并不是脫離了白熙的身份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她需要好好調(diào)理身體,等白熙到了年紀(jì),“娶妻”之后,白老爺子會給翩翩安排一個男人,與她一起生育子女。
她生下的孩子,就是白熙的孩子,侯府未來的主子。
簡而言之,侯府延續(xù)香火的重任,落在了翩翩的頭上。
今年白熙十八歲了,作為“男子”雖然年輕,但已經(jīng)可以娶妻。
一個月前翩翩偷聽婆子在廊下講話,說白熙天資平庸,并無栽培下一任繼承人的能力,白老爺子要在自己百年之前,親手培養(yǎng)出一個合格的重孫,所以莊子這邊,該準(zhǔn)備的得準(zhǔn)備上了。
女孩不拘多少,但他要四個男孫。
這是白老爺子的原話。
白老爺子一生叱咤雷行,唯獨在子嗣上栽了跟頭,人到老年,大概吃夠了子嗣不豐的苦,立志要求個枝繁葉茂,兒孫滿堂。
只是這多子多孫的心愿,憑什么要她來實現(xiàn)!
若非正好白熙懷孕,現(xiàn)在生孩子的就該是她了。
翩翩哆嗦了一下,徐徐吐出一口氣。這一刻的劫后余生,比被人追殺數(shù)天僥幸逃脫成功還要后怕。
她跟白熙有八年沒見面了,也不知道白熙是什么際遇,入仕沒多久就被新帝察覺了身份,然后兩人就開始曖昧糾纏,朝里漸漸傳出了白熙與帝王的艷事秘聞。
圣上似乎很喜歡白熙,知道她有了身孕后執(zhí)意要她生下。而白熙作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無緣無故告假一年,于是圣上一合計,把白熙接進(jìn)了寢宮養(yǎng)胎,而她被支了出來。
也不愧是圣上,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點得密不透風(fēng),白熙懷孕這件事竟是瞞著白老爺子的,甚至她替白熙出來,白老爺子亦一無所知。
雖然荒唐,但捫心自問,這個局面,翩翩甚是滿意。
她舒展了一下胳膊,小小的喜悅像春天的綠芽,密密麻麻地從一膚一發(fā)里鉆出來,鉆得她渾身癢癢,忍不住想咧嘴笑。
她一個后倒摔在床上,歡快地打起滾來。
她愛自由!
出來的這些天,哪怕是被擄被追殺,她心里都是滿足的,再苦也苦不過在莊子上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日子。
她既然出來了,就不打算再回去。
她一定要想出辦法,永遠(yuǎn)逃離那個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