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冤大頭
她語氣又是冷颼颼又是兇巴巴,把六順都驚到了。
他跳起來,揣著兩個泥塑,瞪眼道:“你干什么呀!”
翩翩用力拍扶手:“過來!”
六順滿臉不情愿,磨磨蹭蹭走過來。
剛站定,翩翩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六順疼得哇哇叫,翩翩邊擰邊訓(xùn):“主子的話都不聽,那耳朵還要來干嘛?擰下來炸得酥酥的給你下飯算了!”
六順眼淚汪汪,哭罵道:“你……你太惡毒了,侯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對對對,我是很惡毒。你真倒霉啊,落我手里了……”
翩翩松了手,然后一巴掌拍在六順頭上。
“我告訴你,現(xiàn)在我是你主子,嫌命長你就盡管忤逆我。我去逛花樓,去逛南風(fēng)館,去翻朱門高墻調(diào)戲王孫公子的美妾,我不高興了,我就讓你不高興,讓白熙也不高興,我看誰能來救你們!”
六順捂著發(fā)紅的耳朵,還要張嘴,翩翩打斷他:
“還有,不想你主子的秘密露餡的話,以后少把你家侯爺你家侯爺掛在嘴邊,不然我還揍你!”
六順只是個小廝,一身榮辱全系在白熙身上,現(xiàn)在白熙鞭長莫及,他還不就是任人捏圓搓扁了嘛。
意識到這一點(diǎn),他紅著眼睛不說話了。
翩翩問道:“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六順掉了滴眼淚,噘著嘴,聲音委委屈屈:“我們到了潼州驛站,正好遇上了翊王,翊王告訴茅公公你在這?!?p> “翊王可知道我生病的事?”
“大抵是不知道,我們來時你房門反鎖了,還是周大人踹開的。”
翩翩松了口氣。
那翊王那邊的人應(yīng)該是沒發(fā)現(xiàn)她女扮男裝的秘密。
“那幫我看病的大夫?”
“沒有大夫,”六順道,“茅公公會醫(yī)術(shù),他給看的病。”
哦。
她就說全皇宮怎么那么多太監(jiān),偏選了這么個惹人厭的糟老頭子跟她出來,原來是因?yàn)檫@個。
少帶一個大夫,少一個人知道白熙的秘密,就少一分危險。
只是這樣卻把路都封死了,以后她想借著看病買藥做點(diǎn)什么都做不了。
好氣哦。
因?yàn)椴桓市那覠o聊,在莊子上的時候她并未懈怠讀書與了解時事,但人與文字終究是不一樣的,隔絕八年再待人接物,翩翩感到很是陌生,無所適從。
怎么樣才能在皇帝耳目的監(jiān)視下既不驚動朝廷也不驚動白家地遁逃離開,并確保不會毒發(fā)身亡也不會再被人找到,最好能讓別人覺得她一點(diǎn)錯沒有全是茅公公的錯呢?
翩翩腦殼疼。
她沒人,沒錢,還是時隔多年再臨人世,想什么都是胡想,還不如先熟悉適應(yīng)一下再說。
她捧起碗,仰頭咕咚咚喝完剩下的粥,擦了嘴便要出去。
“欸欸欸!”六順連忙擋在她跟前,瞪圓了眼,“你要去哪兒?”
“出去走走?!?p> “不行!”六順沒上沒下的氣焰又升騰起來,“茅公公說你不能出去,就待在屋里,不許見外人。橫豎你病沒好,安分睡覺算了!”
翩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兩腮鼓起來:“不!”
她搡開六順,腳底抹油溜出了房門。
六順還不死心地攆在她身后,翩翩順著回廊跑,一個轉(zhuǎn)角翻到了廊下,看六順撓著頭東張西望地越走越遠(yuǎn)直到看不見蹤影,她才從廊下走了出來。
觀仆知其主,單看六順這樣子便能大略猜出,白熙對她應(yīng)該沒什么好感,防備居多。不然,作為同胎的姐姐,對待與世隔絕八年的妹妹,不應(yīng)該讓貼身奴仆多關(guān)照她一些嗎?
但凡白熙向皇帝透露出一兩分對她的看重,她都不至于被茅興等人這么怠慢。
那十年姐妹情算是白瞎了。
翩翩舒了口氣,扭頭往庭院里走。
驛館不算很大,圍廊廂房一應(yīng)都是尋常形制,泛著陳年的色澤,倒是庭院草木生生不息,中間一株合抱的大樹,勃發(fā)著野性的生長力。
潼州剛出京畿一帶,氣候與京城相當(dāng),此時正當(dāng)滿滿蓬蓬一樹青榮的時候,巨大的樹冠像一頂花紋繁復(fù)的大傘,壯觀地打下一片濃蔭。
翩翩仰頭望著,眸子里閃爍著興奮與向往。
登高者眼界宏遠(yuǎn),臨海者心胸遼闊,面對如此壯麗的樹,翩翩剛剛冒出的怨氣一下子就散了。
她好多年好多年沒爬樹了。
翩翩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便把兩只袖子往上捋了捋,抱著樹干開始笨手笨腳地往上爬。
想當(dāng)年她可是個最喜歡守在玩耍的小姑娘們旁邊,準(zhǔn)備隨時沖上去幫她們拿紙鳶、救小貓的爬樹高手,她比男孩心細(xì),救下來的紙鳶永遠(yuǎn)是最完好無缺的,她一下樹,哪個姐姐妹妹不是兩眼放光、崇拜地看著她?
可那已經(jīng)是從前,她這門手藝荒廢了多年,再撿拾起來已經(jīng)生疏了。
病體無力,翩翩咬著牙,撐著一股蠻勁兒往上爬。等爬上樹杈時,手腳已經(jīng)開始酸軟,細(xì)細(xì)的汗珠從額頭冒出來。
翩翩調(diào)整好坐姿,抱住樹杈趴了上去,這一趴,就對上了樹下一雙清冷的眸子。
“你倒是好興致?!?p> 來人是個青年,二十來歲的年紀(jì),長著一雙分外清正的眼,一身淡藍(lán)袍衫,有些舊了,卻是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褶皺,烏發(fā)也整整齊齊梳攏在頭頂,穿過發(fā)冠垂落下來,一派清雅仕人模樣。
翩翩注意到他肩頭有個簡易的包袱,再比照茅興給自己看過的畫像,心里霎時明白過來這人是誰,便干笑一下,掛在樹杈上招了招手。
“柯兄來了!這兒風(fēng)景甚好,可要上來瞧瞧?”
她聲音雀躍,青年卻是神色疏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不必了,不才俗人一個,不比小侯爺有閑情逸致,你讓我在此枯等兩日、啟程后又折返回來,竟是為了叫我與你一同攀樹賞景?”
雖然他的語氣不慍不火,但翩翩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聽出了他對自己的不待見,心里暗暗嘆氣。
說起來,白熙與這位仁兄的淵源可非同一般。
此人姓柯,大名士朗,是三年前進(jìn)士科的榜眼,他詩書通達(dá),頗具才干,入仕沒多久便得了上峰青眼,屢受重用,這才為官多久,便一力辦成了幾件棘手的差事。雖然年輕,但在朝中風(fēng)評一向極好。
然而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青云路卻被半道殺出來的白熙攪得一塌糊涂。
白熙初初入朝,本是再青嫩不過的生手,卻在當(dāng)今圣上的暗暗佐力下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瑨炝藗€領(lǐng)頭的名頭,差事是柯士朗帶著人做,功勞的大頭卻是白熙領(lǐng),加之帝王寵信,白熙入朝一年就連升三級,更把柯士朗等一干年輕的同僚壓得死死的。
白熙有爵位,身后還有皇帝撐腰,而柯士朗是庶民出身,空有上峰的賞識,根本擰不過皇帝這根粗大腿,這一年來在白熙這里吃的癟數(shù)不勝數(shù),還不能往外明言。
受了這些個窩囊氣,還能如此不卑不亢鎮(zhèn)定自若地與她對話,翩翩覺得柯士朗修養(yǎng)已經(jīng)是極好了。
理解歸理解,翩翩可一點(diǎn)心虛愧疚都沒有。
白熙犯的錯,關(guān)她什么事?
她也是來給白熙擦屁股的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