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從那天開始，洪天賜來回路過蓮花坪時，經(jīng)常會碰到丁招弟，有意無意地跟洪天賜說上幾句。以后兩人像是有了一種無聲的約定，每天洪天賜都準(zhǔn)時的從村里經(jīng)過，丁招弟也準(zhǔn)時的出門來，簡單地說上兩句話，有時還會悄悄地塞給洪天賜一些吃的東西。
時間長了就成了習(xí)慣。如果哪天沒有碰到丁招弟，洪天賜還會感到一些失落。
時間過的飛快，又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這一天蓮花坪里有人家辦婚事，因為男女雙方都是村里人，所以全村人都來賀喜，晚上男人們還有孩子們都到村子一角的新郎家鬧新房，村子外面幾乎沒有人，連老裴茶館和蘇寡婦酒館都關(guān)了門。
洪天賜知道村里今天有人結(jié)婚，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到竹林軒學(xué)習(xí)，因為三位先生對這樣的事不感興趣。晚上回去時在村里看見了丁招弟，洪天賜感覺有些意外，因為他知道男方家跟老丁家沾親。
“哎，你怎么沒去看鬧新房？”
“我不喜歡熱鬧。你怎么也沒去？”
“孫先生讓我趕快把一幅畫畫完，我好不容易才完成。今天村里真安靜啊?！?p> “可不，大家都去看熱鬧了。這個給你。”丁招弟遞過來一個東西，洪天賜接過來一看還是一個油酥燒餅。這說明丁招弟不是不愛熱鬧，而是有意在等自己。
“好吃，是你做的？”
“嗯，我按你做燒餅的方法學(xué)著做的?！?p> 洪天賜聽了很高興。
這時遠(yuǎn)處有個人走過來，丁招弟拉了洪天賜一下，說：“今天村里人少，咱倆到旁邊說會兒話去。”
洪天賜當(dāng)然愿意跟丁招弟多呆一會兒，馬上跟丁招弟往村邊沒人的地方走去，這里能看到村子和下山的路，有人來很遠(yuǎn)就能看到。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焙樘熨n說道。
丁招弟馬上問：“你家那里看月亮也和這兒一樣嗎？”
“也是這樣?！?p> “娶媳婦也是這樣嗎？”
“都差不多?！?p> “你以后想回去嗎？”
“不知道?！?p> “你要在山里一直待下去嗎？”
“我想待下去，因為水蓮姐他們還沒回來，我要等他們回來，還要跟三位先生更學(xué)習(xí)?！?p> “如果......如果在這里娶個媳婦，就能呆一輩子了吧？”
洪天賜看了一眼丁招弟，月光下她黑黑的眼睛閃著亮光，洪天賜有些陶醉?！胺凑彝ο矚g這里的?！?p> 一開始兩人還有些警惕性，說著說著話就忘了，沒注意一個人走過來，等他們發(fā)現(xiàn)有人走過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躲避了，兩人都認(rèn)出了來人，是劉二愣。
因為村里的姻親關(guān)系，劉二愣和丁招弟算是關(guān)系不太遠(yuǎn)的表兄妹，所以她趕忙站起來打招呼：“二楞哥，你回來了?！?p> 劉二愣每年都跟幾個堂兄弟外出幾趟，家里人跟外人說是到外面干活，其實他們是和別人一起販運私鹽，他是特意趕回來參加婚禮的，只是路上耽擱回來晚了，正好看見洪天賜和招弟晚上單獨在一起。
“你們倆在干嘛？”
招弟馬上解釋說：“我們碰巧碰上了，就說了兩句話?！?p> “是嗎？”劉二愣有些不相信。
“正好我也要回去了?！闭f完丁招弟轉(zhuǎn)身就走了。
洪天賜對劉二愣說：“你剛回來吧，快去看鬧新房吧，我也回去了。”
“你等一下?！?p> 洪天賜站住了。
“天賜，現(xiàn)在村里人都夸你，我也認(rèn)為你人不錯，可是你是個孤兒，拿不出彩禮，就別打招弟的主意了?！?p> 劉二愣說完轉(zhuǎn)身走了，留下洪天賜在原地愣了半天。
不但攪了洪天賜跟丁招弟單獨相處的機會，還被他訓(xùn)了一句，洪天賜非常生氣?？缮鷼鈿w生氣，卻不能不承認(rèn)劉二愣的話說的很有道理。洪天賜頭腦冷靜下來，心想是呀，就算能娶了丁招弟，自己能養(yǎng)活她嗎？別看劉二愣是個渾人，但話說的很實在，自己的未來確實要好好想一下了。
這天晚上洪天賜失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劉二愣跟老丁說了那天晚上的事，這以后洪天賜晚上回家就再沒看到丁招弟的身影。
洪天賜自己也拿定主意，這段時間不跟丁招弟見面了。
不知不覺到了十二月，再有二十幾天又要過年了。
這天一早，洪天賜和往常一樣興沖沖地往竹林軒走，可是還沒走到村里就看見丁招弟一臉焦急的站在前面，洪天賜感到很意外。
“招弟，你怎么在這里，怎么了？”
“天賜，你喜歡我嗎？”
洪天賜的臉馬上紅了?！案陕镞@么問？”
“你就說好了，你想不想娶我？”
“我，我當(dāng)然想了，”洪天賜看著丁招弟的眼睛不敢撒謊，“可我是個孤兒，也沒有錢財?！?p> “這我都不嫌。昨天晚上我家來了個媒人，幫鎮(zhèn)上一個富人家的兒子說親，我爹和我娘商量著要答應(yīng)了，你說怎么辦？”
洪天賜有些懵了，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天賜，你說話呀，到底怎么辦？”
“我，我也不知道?！?p> “我爹要是真的答應(yīng)了就麻煩了?！?p> 洪天賜想起了蘇寡婦。
“我，我去找蘇寡婦想想辦法?！?p> 洪天賜拔腿向村里跑去。
洪天賜敲了門后，過了一會蘇寡婦才披著衣服出來，見洪天賜一大早就過來了很驚奇：“天賜，有事嗎？”
“我，我有點事?！?p> “進(jìn)來說吧。”
洪天賜跟蘇寡婦進(jìn)了屋后，顧不得害臊跟蘇寡婦說了自己和丁招弟的事，讓她幫自己拿個主意，蘇寡婦想了一下問道：“天賜，不怕你不高興，我問你，假如丁招弟嫁給你，你能養(yǎng)活她嗎？”
“我......”洪天賜回答不上了。
“假如這些問題你都回答不上，你覺得老丁能把招弟嫁給你嗎？”
洪天賜的臉色發(fā)青了，繼續(xù)搖頭回答說：“不能?！?p> 看洪天賜非常失落的表情，蘇寡婦安慰他說：“天賜，你是個難得的好小伙子，可是現(xiàn)實生活是很殘酷的。爹媽想把女兒嫁到富人家也是很正常的，對嗎？”
洪天賜點頭表示同意。
“娶不成招弟也沒什么，天下姑娘多的是，你現(xiàn)在不是正跟竹林軒的三位先生學(xué)習(xí)嗎，趕快學(xué)習(xí)，以后也當(dāng)個有錢人就不怕沒有好姑娘了?！?p> 洪天賜沒有說話。
蘇寡婦見洪天賜還是一臉失望的表情，就說：“這樣吧，天賜，一會兒我到老丁家去一趟，不過行不行就不知道了。晚上你過來我告訴你結(jié)果?！?p> “蘇大姐，不用去問了，我知道答案是什么，就別讓人家恥笑了。謝謝你，我走了。”
洪天賜往竹林軒走去，心里暗想：“蘇寡婦是個很有見識的女人，為什么偏偏要生活在這里。”
這一整天洪天賜都魂不守舍，畫畫老出錯，被孫先生狠狠地批評了。
這以后洪天賜比以往起的更早，回家也更晚，就怕看見丁招弟，因為他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
就在這樣的煎熬中，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月，再過十幾天就要過年了。
這天晚上他走回小西溝，隱約看見自己家附近有一個人，等洪天賜走近了發(fā)現(xiàn)竟然是丁招弟，把他嚇了一跳。
“招弟，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
丁招弟什么話也不說，一下跑過來抱住洪天賜，弄的洪天賜手足無措。洪天賜感到丁招弟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他想也抱一下招弟，可是下了半天的決心也沒敢伸手，怕被鄰居家的人看見。
“你......你怎么了？”
過了好一會兒丁招弟才松開手，洪天賜看見她黑黑的眼睛里有淚珠。
“天賜，你領(lǐng)我走吧，到哪兒都行。要不然明天山下就來接人了，我不想嫁給那個富人家的兒子?！?p> 見洪天賜沒有回答，丁招弟又說：“我自己偷偷攢了一些錢，夠我們用一陣的?！?p> 洪天賜上次聽了蘇寡婦的話，本來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可是現(xiàn)在面對丁招弟，洪天賜一下全忘了，忽然心里一陣沖動，心說對，我就像大虎哥和向雅俾一樣，帶著招弟到外面闖蕩一番。
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我的東西已經(jīng)收拾好了，我現(xiàn)在就回家去拿，一會兒到村口匯合，好不？”
“好！”
看丁招弟往回走了，洪天賜也急忙往回跑。
洪天賜跑回家里，匆忙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背上包袱就往外跑?？墒莾芍还返慕新暟阉@醒了，心想自己就這樣走了嗎？扔下這個家不說，下一步要到那里去？靠什么生活？自己能給招弟正常的生活嗎？難道自己真的要被劉二愣這種人看扁嗎？”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后終于有了答案，如果今天他帶著招弟走掉了，最后的結(jié)果反而是連累了她，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受苦，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估計這個時候招弟已經(jīng)在村口等自己了，應(yīng)當(dāng)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她，想到這里他向村口跑去。
當(dāng)他快跑到村口時，果然隱約看到黑暗中有一個人影，他剛要繼續(xù)跑過去，忽然又站住了，自己的想法能說服招弟嗎？自己能夠面對招弟絕望的表情嗎？他猶豫了。
這時有人從山下走上來，是一個回村的村民。趁村民跟丁招弟說話的時機，洪天賜趕緊躲到路邊。他怕被別人看到自己半夜和丁招弟在一起，既然自己不能帶他走，也不能敗壞她的名聲。
村民走開了，可是洪天賜還是沒有勇氣走出來。丁招弟剛才聽到有人跑過來的聲音，可是眼下卻看不到人影了，她有些著急，往洪天賜這邊走了幾步，又退回去了，就一直站在原地。
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的時間，洪天賜還是躲在暗處沒動，時間越久他就越?jīng)]有勇氣出去。
忽然，他聽到了哭泣的聲音，緊接著看到丁招弟往他這里走了幾步，恨恨地說：“洪天賜，你這個膽小鬼，我知道你就躲在那里，今天你不敢出來，以后你一定會后悔的?！?p> 丁招弟抽泣著慢慢地走回去了，洪天賜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第二天早上，洪天賜沒有直接去竹林軒，而是先來到蓮花峰頂，透過迷霧往蓮花坪看，看見老丁家出出進(jìn)進(jìn)的人群，知道是來迎親的，一直看到接親的人走下山去，洪天賜還是呆呆地坐在山頂沒動。
李大先生來到蓮花峰頂時看到了呆坐著的洪天賜，感覺非常奇怪。
洪天賜突然發(fā)現(xiàn)李大先生上來了，急忙打招呼：“大先生，你上來了?！?p> “天賜，你怎么沒去吃飯，到這里來了？”
這時他發(fā)現(xiàn)洪天賜的情緒有些不對，馬上又問：“天賜，你的情緒不對，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焙樘熨n否認(rèn)。
“不對，一定有什么事，平常你不會這樣?？煺f說吧?！?p> 洪天賜知道瞞不過李大先生，只得把他和丁招弟的事說了出來。
“這件事你現(xiàn)在怎么想？”
“我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能力養(yǎng)家，如果就這樣帶她跑了，即是對招弟不負(fù)責(zé)任，也是對他家不負(fù)責(zé)任，所以我不后悔我的選擇?！?p> “天賜，想過以后干什么嗎？”
“還沒想過，我現(xiàn)在就想跟三位先生學(xué)好本事?！?p> “我以前說過，你早晚要走出大山，如果真的到了這一天，你想去干什么？”
洪天賜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所以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大先生，我回答不出來?！?p> “我就是隨便問問，答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實際上，我更關(guān)心的是你會成為什么樣的人?！?p> “大先生，你給我講了那么多做人的道理，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
“你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直的人嗎？”
“我知道，就是做人要誠實守信，不做違背良心的事，更不能做壞事?！?p> “你說的不錯。不過在現(xiàn)在這個世道上，做正直的人是很難生存的，因為會有很多人和事是你看不慣的?！?p> “不怕，如果遇到那樣的人和事我就躲開，如果實在躲不開就跟他們斗?！?p> “做正直的人已經(jīng)很難了，跟他們斗就更難了，還會有危險?！?p> “那我也不怕，因為我跑得快，斗不過就跑，不讓他們追上。”
李大先生笑了一下，再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在山頂站著，看著遠(yuǎn)處的群山，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