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了卯時,薛家守門的家丁便被敲門聲驚了一驚。
打開門一瞧,竟是表小姐從馬車上下來。
忙大開了門,迎著人進(jìn)去。
薛氏一夜未合眼,眼底一片青黑,神色郁郁,瞧著仿佛一夜老了幾歲。
聽聞梅姐兒來了,薛長青叫人請她過去說話,薛氏一雙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只當(dāng)是林遠(yuǎn)回心轉(zhuǎn)意,叫梅姐兒做個順?biāo)饲槎鴣怼?p> 待她拾掇完,腳步匆匆趕到廳堂,卻見著還有一人,與梅姐兒并排坐著,正端著茶,轉(zhuǎn)頭與薛長青說著什么。
走近一瞧,竟是林玉笙!
林玉笙見著薛氏沉著臉走進(jìn)來,面不改色,擱了茶盞,與林月梅一道起身,給薛氏行了禮。
“你來作甚?”
薛氏話音剛落,便被林月梅扯了扯袖子。
林月梅壓低了聲音道:
“母親莫惱,玉姐兒今日是來替父親說合的?!?p> 薛氏一聽,面色當(dāng)即緩了三分。
昨日林遠(yuǎn)的盛怒與薄情,如一把尖刀,插在薛氏的心窩里,叫她從痛苦熬到清醒。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坐吧?!?p> 薛長青的面色略僵硬,雖說林玉笙是他小輩兒,但薛懷志與高氏母子,到底是因她才入了大獄,薛懷志又叫人查出有這般下作的癖好,叫他薛家簡直丟了天大的臉面!
若不是人如今在牢中押著,他尚需林遠(yuǎn)從中周旋,否則今日定不會讓林玉笙進(jìn)門!
好在府里老太爺尚不知情,不然不曉得要鬧出多大的風(fēng)波來。
林玉笙倒也不客氣,提了裙擺,施施然落了座,薛氏也與林月梅坐了下來。
“林小姐今日來,可是有話代為轉(zhuǎn)達(dá)?”
薛長青面色疲憊,想來也是昨日一夜未眠。語氣聽起來,隔著生疏。
林月梅抬眸,目光從薛氏緊繃的面上掃過,轉(zhuǎn)向薛長青這邊,道:
“家父面上傷勢頗重,今日倒不曾有話叫我的帶來,不過……昨日一鬧騰,終究是傷了你我兩家的和氣。母親這里還指望薛老爺先照應(yīng)著,待父親消了氣,我與梅姐兒好尋了機(jī)會來接人。”
薛氏一聽,眸光閃了閃。
“老爺?shù)膫o么……”
林月梅禁足在閨房,一直未曾見著林遠(yuǎn),薛氏便將目光投向了林玉笙。
林玉笙嘆氣,道:
“昨日情景,母親不也見著了么?父親鼻梁險些叫人打斷,面上,身上染了不少血。偏偏身上又挨了幾棍,昨日尚不覺著疼,今日只怕下床都難了?!?p> 薛氏咬著唇,面上終究露了幾分慌色。
她昨日當(dāng)真是叫豬油蒙了心,怎就半分沒察覺他身上有傷。如今惹惱了林遠(yuǎn),當(dāng)真與他生分了。叫她日后如何在林家立足?
若是林遠(yuǎn)此番鐵了心要休她,那她下半輩子該如何是好?
“那我兒懷志與他母親又當(dāng)如何?我薛家家仆呢?”
薛長青見林玉笙半分薛家人都未提及,有些沉不住氣了。
“薛老爺這話,倒是叫我為難了?!?p> 林玉笙幽幽的開了口:
“昨日薛伯母那樣大的排場打進(jìn)公堂,可是多少雙眼睛盯著看的。且不說薛家公子在眾目睽睽下殺了人,就是大鬧公堂,毆打朝廷命官這一條,若是叫起真兒來,只怕整個薛家都能折個干凈。薛老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您說呢?”
薛長青聞言,面色鐵青。
“昨日若不是你肆意妄為,怎會鬧出這種局面!”
薛長青甩了臉色,面色不善,瞪著林玉笙。
林玉笙聞言端茶的手微頓,輕闔了幾下杯蓋,不怒反笑:
“薛老爺這就錯怪我了。昨日那樣的局面,薛公子膽大妄為,眾目睽睽之下錯手殺人,豈是小女能明面兒上包庇袒護(hù)的?若是叫旁人捉個正著,莫說你薛家,縱使我林府也脫不了干系。再說薛伯母事發(fā)突然,一不尋人私下知會我父親,將此事大事化小,二不曉得息事寧人,竟帶了那樣多的打手與官府對峙,叫我爹爹如此下不來臺。小女也是想不明白,薛家如今當(dāng)真是勢大的緊,竟連朝廷法紀(jì)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你……你……”
縱使薛長青這般走南闖北的人,也叫林玉笙一番話噎在當(dāng)下,半晌說不出反駁的話。
“好了,好了,已然到了這個局面,都少說兩句,得想個法子先將人弄出來才是?!?p> 薛氏見狀,只能打起了圓場。
薛長青這才緩了臉色,讓管家換了茶水,半晌才平息了怒意,道:
“志哥兒是我嫡長子,也是玉姐兒你的嫡親表兄,你雖與梅姐兒自小不在舅父跟前長大,但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到底,越縣哪個不曉得我薛林兩家是姻親?我薛家如此失了臉面,也不叫你林家跟著受人指點么?如今此事雖是你舅母與表哥混賬,但關(guān)起門來,咱們都是一家人,何需鬧得叫外人憑白瞧了笑話?”
“再說今日不過是死了個賤民,我薛府愿多花些錢銀,只要姐夫能幫著善后,此事斷然鬧不到朝廷法紀(jì)上去!玉姐兒回府需幫著勸解才是,莫要叫你爹爹與我薛家生分了才好。早日接你母親回去,大家如從前般安穩(wěn)度日。你父親這番因我薛家受了委屈,舅父心中都有數(shù)的很,只要能過了這道坎兒,舅父定然備足厚禮登門賠罪!”
見薛長青服了軟,林玉笙心中冷笑,這如今當(dāng)真是人命如草芥的年景么?
“舅父言盡于此,那侄女便有話直說了?!?p> 薛長青聞言,不自覺的與薛氏一個對視,面色有些驚訝。
“玉姐兒但說無妨!”
“舅父以為如今只是你我兩家的事么?”
林玉笙淺笑。
“這話怎么講?”
薛長青蹙眉,隨著林玉笙的眼色,不由往外瞧。
門外立著隨林玉笙而來的婢女,喬家的青梅。
薛氏忙道:
“這便是我曾與你提及的,京城喬家的人?!?p> 薛長青聞言,面色陡然一沉。
“舅父可知父親此番為何動此大怒?”
“一來舅母與表哥不知輕重,叫父親想息事寧人都難,二來舅父也知,我父親年底述職,事關(guān)官途前程,如今喬家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您想我父親此時該如何處置?”
薛長青不由吸了一口冷氣,看向林玉笙的目光,比之前軟了三分。
“這……依你看,如何是好?”
林玉笙抿了一口茶水,靜默了片刻,道:
“要說法子,也不是沒有。就看舅父是要銀子還是要人了?”
“怎么說?”
薛長青目露急色。
“舅父,表哥這些年惹下的事兒可不是一兩樁啊,舅母的事兒先不提,單表哥這些年禍害的幼女,就需一大筆銀子安撫,昨日失了父親的孤女,也需不少銀子安頓。舅母昨日帶人打砸了公堂,打傷我父親,若是此事就此揭過,不但我父親憑白丟了官聲,這若是喬家人日后問責(zé)起來,我父親也是要白擔(dān)了瀆職的罪名,舅父說是也不是?”
薛長青約摸聽出幾分意思來,眨了眨眼,問到:
“若依著你的意思,此事完全平息,需多少銀子?”
“我替舅父籠統(tǒng)算了下,差不多五千兩?!?p> 林玉笙垂下眼眸,靜默地喝著茶。
“你說多少?!”
薛長青險些一口茶水噴出去。
林玉笙吹了吹浮在杯口的兩朵細(xì)碎的茉莉花,上好的花茶,入口甘甜。
“唔,五千兩紋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