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兩位姑娘打架的消息,立馬有下人通報到林遠這里。
林遠人在松安堂,與幾個本家親戚正為修祠堂錢銀一事彼此磨著耐心,聞言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
“你說誰?......誰打起來了?”
管家林忠不敢耽擱,急聲道:
“回老爺,方才太太派人來,說是梅姐兒與咱們玉姐兒打起來了,梅姐兒說是叫玉姐兒傷了臉,夫人已經(jīng)帶人過去勸著,命人來請老爺過去說話?!?p> “混賬!”
林遠氣的險些砸了杯盞,一想到手里這是所剩幾個觀山窯的杯子,高舉的手又憤憤的放了下來。
“當真是不省心的東西!”
匆匆交代兩句,林遠帶著管家一路往繡樓過去。
隔著一道回廊,老遠就聽見林玉梅母女悲愴的哭聲,林遠眉頭擰的更緊了。
走到林玉笙院子前,果然見里頭丫鬟婆子圍了一院子,原本老舊的木門不知被什么攔腰撞斷,并著幾塊碎屑攤在地上,想到還有宗祠幾十兩銀子的修繕費不曾落定,這又加了新的出項,林遠的面色就更沉了。
薛氏早就叫胭脂守著院子門口,見林遠帶著管家?guī)兹诉^來,忙上前攥著帕子哭訴起來。
“老爺,您快看看,這可怎么得了!我們梅姐兒好心好意來送補品,竟叫玉姐兒這般羞辱,這傳出去日后叫我們梅姐兒如何做人?我苦命的梅姐兒可怎么活啊——!”
林遠見薛氏用帕子半捂著臉,哭的傷心,轉臉又瞧見林月梅捂著腫了半邊臉的紅手印,正由下人哄著,低了哭聲,不由朝林玉笙斥道:
“這是究竟怎么回事兒?當真是你下的手?”
林遠有些驚疑。
玉姐兒這丫頭自小身子弱,一直枯瘦面黃,也是這些日子好生養(yǎng)著,臉色才算白凈了些,瞧她身板單薄,竟哪里來這么大氣力傷人?
林玉笙一直默不作聲,立在人群里,乖乖巧巧的模樣,臉色神色淡淡的,聞言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
“女兒回父親話,姐姐這耳光,確是女兒打的?!?p> 林遠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正要發(fā)作,便聽得薛氏咬牙帶著哭腔,道:
“老爺您聽聽,這可不是妾身冤枉了她,如今她自己倒是認下了,還望老爺嚴懲,還我梅姐兒一個公道!”
薛氏心頭憤恨,方才她過來時,一眼便瞧見面頰腫的老高的梅姐兒,拿著剪刀滿院子追著林玉笙,金嬤嬤又驚又怕,夾在二人中間,只能顫著聲兒哄著梅姐兒。一屋子的下人攔的攔,勸的勸,亂成一團。
薛氏怕林月梅當真釀成大禍,忙叫胭脂帶著幾個丫頭上前奪了剪刀。
然任她如何問責,林玉笙竟一句話都不說,只當全然沒瞧見她著嫡母。
薛氏雖心中憤恨,卻也是個有心眼兒的,搏了這么久的良善名聲,自然不能在今日做了惡人,問了兩句梅姐兒話,忙喚了她身旁的珍珠去前廳請了林遠來做主。
珍珠是林府管家林忠的嫡親侄女兒,自薛氏嫁進林府便被安排做了林月梅的貼身丫頭,林管家對薛氏自是有求必應的。她去請人,林忠自然曉得該在林遠面前怎么說話。
“求父親定要為女兒做主啊......”
林月梅一聽林玉笙竟不急不躁的一口認下,只覺得仿佛又被生生打了回臉,若不是見林遠在此,恨不能立馬沖上去撕了她!
“父親容稟,女兒這么做,卻是為了父親與林府著想。”
林玉笙抬頭,溫溫婉婉的朝林遠伏了伏身子。
林遠聞言不怒反笑,指著林玉笙喝到:
“好好好!你今日倒是說說如何是為了我傷了梅姐兒!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就等著家法伺候!”
林月梅聞言也低了哭聲,紅著眼朝這邊看過來,拿眼神一刀一刀剜著林玉笙。
一幫下人見林遠動了怒,也不敢造次,肅靜的圍在邊兒上,惴惴不安的等著林玉笙說話。
“今日梅姐兒借著送湯水,進門便羞辱女兒裝病嚼用了母親的體己銀子。女兒自是不信,想著爹爹貴為一縣之長,我林家又是越縣第一氏族,府中僅供養(yǎng)我一個嫡出的小姐,花費自是公中所出,怎會淪落到要動用母親的陪嫁銀子?這話若傳出去,爹爹日后官聲可如何是好?”
自古陪嫁乃女子入門后的私物,婆家是不能動用的,縱使哪一日女子被休回娘家,這陪嫁亦是一分都不能少的帶回去。若是有哪家貪用了女家的陪嫁,那便是遭千夫所指的丑事。
這事兒放在民間都頗失臉面,何況若從林遠這個朝廷命官身上傳出去,被言官往金鑾殿上一捅,林遠這七品知縣怕是做到頭了。
“女兒好生與她說道,梅姐兒偏不在意,當著一眾下人的面兒,非說母親是賣了私產(chǎn)來貼補女兒養(yǎng)病,女兒念著爹爹官聲,我林家的體面,著實氣不過這才動了手??擅方銉赫讨赣H憐愛,竟敢對我這個嫡出的小姐行兇,若不是母親來的及時,只怕女兒早已成了她刀下亡魂,見不著父親了。”
林玉笙說著話,兩手疊在胸前,捏著帕子,低頭啜泣起來,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林遠一聽這話,臉色都綠了。
“你胡說!我何時提刀殺你?我明明只是拿了剪刀,母親和下人們都能為我作證!父親......你莫要聽她胡言,明明是她動手打的我......”
林月梅一聽就急了,忙開口撇清。
薛氏一聽,心頭暗叫一聲不好!
“給我住嘴!”
林遠怒喝一聲,面上青筋暴起。
“本官身為一縣知府,你竟在府中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這傳出去,我林家還要臉面不要!你自小跟在你母親身邊,怎就學的如此不堪!”
林遠一心只為仕途,聽聞林玉笙一番話,只覺得腦袋都大了。
林月梅自小跟著薛氏進門,他自然愛屋及烏,加上這丫頭乖巧懂事,討人喜歡,林遠自問待她的心意竟比嫡親閨女都重一些,今日這一出,倒真叫他心中生出幾分不悅來。
玉姐兒這般年紀便已曉得維護他的臉面,這梅姐兒都要及笄了,竟這般不懂事。當著下人的面,將內(nèi)務之事捅出來,真真是打了他的臉。
雖說這些年他確實動用了薛氏不少錢銀,但那也是為了林家!若他有一日能步步高升,連著她薛家也有臉面不是?
薛氏見林遠真動了怒,竟當著一眾婆子丫鬟不留情面的斥責梅姐兒,當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擰眉揚聲道:
“我竟不知玉姐兒何時生出這么一張伶俐的嘴!老爺如今是要偏袒玉姐兒了?我們梅姐兒好端端的姑娘家,從來穩(wěn)重隨和,知書達理,在越縣哪個不贊一聲大家閨秀?如今叫玉姐兒糟蹋成這副模樣,老爺不為我做主就罷了,怎能由著玉姐兒胡言亂語!”
“想來也是我們母女命苦,熱臉貼上來還叫人家顧忌,我嬌養(yǎng)的梅姐兒是說錯了什么竟叫老爺如此看待?玉姐兒身子不好,我這做主母的整日惦念掛懷,就是貼補些銀子送些補品來都遭人嫌么!老爺若是如此不待見我們孤兒寡母的,只管明說罷了,我這便帶著梅姐兒回娘家去,免得費盡心思照料,還要擔了叫林家失了體面的罪過?!?p> 薛氏含著淚,越說越委屈,話里意思卻說的點到即止。
林遠聽薛氏如此一說,方才的怒氣立馬消了一半兒。
這些年旁人不知道,薛家私下里貼補他多少錢銀,他自是心里有譜兒的。
莫說今年年底事關升遷,這這前前后后得花費多少銀子打點,就是眼下修繕祠堂,那些個本家親戚哪個能湊的上這個數(shù)兒?他最后,不還是得指望薛氏么!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何時怪到你頭上?”
林遠僵著面色,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不好跌下臉面來哄,心中只怪自己方才太大意,不該人前拂了薛氏的面子。
“玉姐兒是老爺?shù)张?,老爺自該偏袒些,可老爺不妨看看,玉姐兒如今人還在病中都能將我們梅姐兒欺負成這般模樣,這日后還能了得?老爺如此嬌慣下去,就不怕日后玉姐兒闖出禍事,那丟的才是咱們林家的臉面!難怪今日鄭家公子前來退親,我原本還替玉姐兒委屈,如今看來,當真是慶幸此事未成,若是叫鄭家看到我們詩書之家竟養(yǎng)出這樣厲害的嫡女,只怕老爺在鄭家人面前再抬不起頭來!”
“你說什么?明之來過?鄭家要退親?”
林遠心頭一顫,臉色都白了。
林月梅聞言連哭聲都止住了,眸中驚喜一閃而過,忙垂下眸子,用帕子不動聲色的掩了嘴角。
原本靜默一旁看戲的林玉笙亦不能淡定了,這薛氏當真是伶牙俐齒,生的一副歹毒心腸。
林玉笙并不記得定親的事兒,但總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太對勁。
若是她當真定了親事,怎么從未曾丫鬟婆子嘴中聽出個一言半語來?這些日子養(yǎng)病怎么不見未來婆家派人看望?
她眼下才十二歲,年紀尚幼,定親還早得很,但薛氏當著一屋子的下人說出鄭家要退親的話,這傳出去不是明擺著要毀她名聲嘛!
這個薛氏,當真是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