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竹!
是陳文竹來了。
這位蒼云郡中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終于出現(xiàn)了。
老先生說是學社院長,其實幾年前就撒手不管了,今次出來,大概是事態(tài)升級,才不得不出來露面。
“咳咳,來來諸位讓一讓,我這老骨頭可經(jīng)不得你們擠來擠去啊?!标愇闹褫p咳著,看上去行動已有不便之狀。
紀峰心底起了異樣,這還是自己上次的舉動,令對方生命力暴漲一截之后的狀態(tài),居然還是改善不了他的身體。
“他這是年老體衰,大限將至,這種時候,除非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支撐,否則再濃郁的生命,遲早有一天也會消失殆盡的?!狈史治龅?,看得透徹。
紀峰沉默不言,行注目禮。
遠處,吳子道臉上一動,大喜過望!
華服青年同樣神情一怔,繼而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余光一掃紀峰,說不出的得意。
陳老先生來了,看著小畜生還有什么話說!
只要老先生一句話,那就是蓋棺定論,板上釘釘子的事情,量這無知小兒也不敢跳上天去。
“咳,老先生來了,諸位,我們一起見過陳老先生,祝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吳子道有意引導看客的注意,連聲大呼。
說著就要跪拜下來,望向紀峰的眼神充滿了鄙夷,他大概是在嘲諷,紀峰恐怕連這位老先生是誰都不知道吧。
“老先生,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層層疊疊的恭維聲,如海嘯,如波濤,此起彼伏,一起涌入老先生的耳中,頓時眉頭一皺。
吳子道見這般神情先是一驚,突然一拍大腿:“不好,弄巧成拙!”
他忘了,陳文竹軟硬不吃,古板刻板,墨守成規(guī),走的是古之君子之路,對這些非但沒有好感,反而會激起他的不滿。
果然,陳文竹皺著眉頭,胡子一顫一顫,面露不快。
但還是抱拳對四方百姓:“老夫何德何能當?shù)闷疬@八個字。我這一把老骨頭就先謝過諸位鄉(xiāng)親,借諸位吉言,看還能多活幾天了?!?p> 說完,他目光一掃保持鞠躬姿勢的吳子道。
后者抬頭一看,目光交匯,發(fā)現(xiàn)老先生正看著自己,目光灼灼,如驕陽烤炙,心頭猛地一顫,連忙低下頭去,畢恭畢敬,誠惶誠恐。
陳文竹點頭,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紀峰,微微點頭。
紀峰這時候才躬身一禮,腰板挺直,像一柄鋼槍,不卑不亢,既有謙遜,又有不畏命運的決心。
兩人的目光一閃而過,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至于那華服青年,陳文竹更是看都沒看他,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
深吸口氣,老先生緩緩開口。
浩然正氣滾滾而出,如狂浪怒濤,瞬間蓋過在場所有人的聲音。
聽起來溫文爾雅,但就像是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中正平和的文氣才氣如日中天,神劍懸于天上,隨時有可能落下來!
“此事,我已有定論,你們不要再吵了?!标愇闹癯谅曊f道,如泉水叮咚,拂過心田,使人有力量壓下心頭的躁動,重回本性。
太好了!
吳子道大喜:“不管如何,這紀峰肯定是入不了學,就算花上再大的代價,也值了?!?p> 紀峰卻毫無征兆地一步踏出,低首垂眉:“老先生英明?!?p> 嗯?
吳子道一怔,臉色霍然一變,起了不好的心思。
“紀峰,準許入學!”
轟隆。
晴空萬里,但天上打雷,吳子道心中的雷霆也響徹了心扉,久久不能平靜。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口中喃喃細語,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力量產(chǎn)生懷疑,難道紀峰,死活都除不掉了不成?
主考官臉色大變,想起那段書信上的交代,連忙湊過去貼在老先生耳邊,想要開口解釋。
“有什么話大聲說出來,別搞這一套!”陳文竹厲聲呵斥,眉宇間不快之色更重了幾份。
他不是傻子。
紀峰品行已經(jīng)通過他的考驗,如今成績又沒問題,卻依舊不讓他入學,那不就是有其他力量阻止了這一切么。
在朝為官二十年,活了將有七十歲,這點事情哪里還看不透。
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又哪里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這……這……”
事關重大,主考官也不愿和盤托出,只是支支吾吾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老……老先生,是太守的意思……”他唯唯諾諾,只好壓低聲音,說兩個字就用余光打量一眼,生怕他繼續(xù)生氣,撒到自己頭上。
“哼,李辰!這等卑鄙宵小之事,他李辰也干得出來!”
誰想到,陳文竹張口就大聲說了出來。
這下,在場至少有三四個人臉色瞬間大變,找了個機會退出人群,匆匆而去,神色匆忙。
詭異的是,場中安靜無比,人人靜若寒蟬,不敢說話,方才還人聲鼎沸,這下可一片寂靜,萬籟無聲了。
在場之人大多都是來看熱鬧的,誰能想到此事能夠牽扯到前太史和現(xiàn)任天水州太守呢。
前者是德高望重,后者是權勢滔天。
這兩人之間的交鋒,其他人摻和進去了,不是找死嗎,誰都不敢議論了。
同時眾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來一個問題——“這紀峰是怎么得到陳老先生賞識的?愿意為這個后生出這么大的力氣?!?p> 紀峰也是這個意思,總覺得陳文竹為了自己與一位太守交惡,人情上都過意不去。
“你不用擔心?!?p> 王生笑說道:“陳老先生遍讀儒家經(jīng)典,一生為國為民,嘔心瀝血,畢生心愿就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yè)?!?p> “如今你的天賦和為人打動了他,他自然會幫你說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在朝中很不得志,二十年來受盡排擠。所以,你要好好謝謝他才是啊?!?p> 紀峰重重點頭,心中敬佩感慨。
陳文竹的古板他見識過了,如今更見識到了他的“不留情面,直言不諱”。
不管是誰,只要做事出格,不合理法那就該罵,哪怕是太守的面子,都不給!
“怪不得他會郁郁不得志,怪不得李太白的兩句詩會給他這么大的鼓勵啊……”紀峰輕嘆,心情沉重盯著那個蒼老的身影,敬佩更重。
“紀峰人品上佳,天賦超絕,老夫都看在眼里,主考官,請問你是有什么顧慮嗎,沒關系,說出來?!标愇闹裼终f道。
主考官是個中年人,理應是見過大是大非的,但在這蒼老的身影面前,卻抬不起頭。
在場之人都不敢與他對視,也不敢?guī)颓?,生怕把自己連累進去。
陳老先生說的“沒關系,說出來”,聽起來很客氣。
也許以他的為人來說確實是真心實意的,但在場之中有幾個人敢在他面前逞能?
半天無人講話,就連學社之內(nèi)的一些先生學究都沒有開口的意思,陳文竹點點頭。
“既然這樣,看來你們都沒有什么要說的了,那我就下結論了,紀峰此子,天資聰慧,品行優(yōu)良……”
眼看著陳文竹就要說完,此話如果坐實,那就是蓋棺定論,再也翻不過來了。
不行,我這不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陳老先生著想!
主考官額頭上全是汗,顯出萬分糾結,最后一咬牙一步站出:“老師,這是太守的意思,他執(zhí)掌天水州,我們蒼云郡以及下屬學社,理應都歸他治下,所以……”
所以后面什么,他不說,但眾人都知道。
陳文竹面不改色,自行接口:“所以,我們不應該忤逆他的意思,是也不是?”
“是?!敝骺脊倬瞎?,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他從小就把陳文竹當做偶像,是自己的心理支柱一般的人物,百般敬重,恨不得將自己的肉割下來賣了錢,好讓他日子過的好一些!
但是這件事不同,一旦得罪了太守,那以陳文竹現(xiàn)在無權無勢,后果不堪設想。
主考官跪拜下去,重重三叩首:“學生自然以老師為重,但是,學生更愛惜老師的身體,還望老師收回成命。子英,求求老師了!”
唉……
陳文竹長嘆一聲。
這個子英大概是他的第三屆學生,當初的懵懂小兒,現(xiàn)在也成了學社導師了,官至從七品縣丞,算是他最得意的幾個門生之一。
“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任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天才自生自滅,是也不是?”
“我……是!”子英咬牙,最終重重一叩首,承認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錯過這樣一個大有前程的少年,是也不是?”陳文竹又說道。
子英抬頭,目光炙熱:“老師,我……”
“你太自私了?!?p> “老師……”
紀峰深吸口氣,總算明白是怎樣一回事。
原來到最后,是太守李辰的力量從中作梗!
“二位,如果是迫于李大人的壓力的話,我紀峰自然不怕。”
哦?
子英和陳文竹轉頭看向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會有什么辦法?
唰。
紀峰一伸手,手中多出來一塊銅色令牌,上書蠅頭小楷——天行!
筆鋒蒼勁,如勁松,百折不撓,風過不搖,體現(xiàn)出王侯的硬派。
嘩。
安靜了沒多久的人群,再次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