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揚(yáng)起李夢龍的衣角,吹亂了他的頭發(fā)。
玄月恍然所見,竟像是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樣的英俊瀟灑,一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彼時,李夢龍第一次見到玄月,微暗的日光下,只見玄月一身白凈道袍,頭戴八寶鎏金道冠,手中執(zhí)一拂塵,飄然若仙,瑩瑩而立。
“世間怎會有這般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這是玄月的想法。
“世間怎會有這般仙風(fēng)道骨的道士?”這是李夢龍的想法。
兩人對視著,就像是兩個一見鐘情的少年,他們的目光,已深深地被對方所吸引,已牢牢地定在對方的身上。
“若是我能早生上三十年,我定會與他坐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一碗酒!”這是李夢龍的想法。
“若是我能晚生上三十年,我定會與他交個朋友,成就一番豐功偉業(yè)!”這是玄月的想法。
英雄總是相惜的,這一點(diǎn),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玄月雖稱不上是個英雄,但卻絕對稱得上是一個梟雄。
李夢龍現(xiàn)在當(dāng)然還稱不上是一個英雄,但卻也稱得上是一個俠客。
梟雄對俠客,多么奇怪的組合。
兩個年齡懸殊,閱歷懸殊,地位懸殊的人,又怎會成為朋友?
可我們交朋友時又何嘗不是這樣?往往不看重年齡,不看重閱歷,不看重地位,兩個人若是臭味相投,便是皇帝與乞丐,也可成為朋友。
可是,自古以來,我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一個皇帝與乞丐成為朋友,其實(shí),這件事也并非不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原因,只是皇帝與乞丐的氣場不同罷了,一個乞丐,若是他的氣場可以與皇帝相媲美,那么,他就有可能與皇帝成為朋友。
可是氣場這種東西,又是玄之又玄的東西,自古以來,只有那些善于相面的人,才有可能從一個人的言談舉止之中,看出一個人的氣場,看出一個人將來是否有可能飛黃騰達(dá)。
而這樣的例子,在古代的歷史中,數(shù)不勝數(shù)。
最為有名的便是漢高祖劉邦的故事,眾所周知,劉邦發(fā)跡之前,只是沛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混混,可是當(dāng)時的呂公,也就是呂雉的父親,他便是一個善于相面的人,他看出劉邦有帝王之姿,也就是說,他看出劉邦有帝王的氣場,所以,他才敢將女兒嫁給劉邦。
玄月與李夢龍雖不是英雄,但他們卻無疑都有英雄的氣場,所以,他們才會相互吸引,他們才會想要成為朋友。
只是可惜,英雄若是生不逢時,便也會無用武之地。
玄月便是生不逢時,所以,他成為了梟雄,而沒有成為他心目中那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假如,玄月成了英雄,那今天,是否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可生活沒有假如,一切都要人們自己去選擇,人生的軌跡,便是選擇的軌跡。
玄月既然選擇成為梟雄,那他便要做好成為梟雄之后的代價,而他當(dāng)然也早已做好準(zhǔn)備。
所以,當(dāng)李夢龍將那個人從草叢后拖出來的時候,玄月的臉上,只閃過一瞬的變化,這一瞬的變化之中,包含著驚訝,憤怒,恍然,最后便是深深的絕望。
這個人,玄月當(dāng)然認(rèn)識,因?yàn)椋@個人是他派出去的,是他在密室中派出去的,與他同去的還有一個人,這兩個人皆是玄月的心腹,而且,當(dāng)時密室之中,只有他們?nèi)齻€人。
玄月總算已明白,他的無甚紕漏的計劃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可他還是不甘心,他不是不能夠接受失敗,只是不能夠接受莫名其妙的失敗,所以,他還是決定要問一下。
“你…”可話到嘴邊,玄月又忽然停住了,因?yàn)椋押鋈话l(fā)現(xiàn),自己不知該問些什么,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教主…教主…不是我的錯啊…都是那瑞三…他要跑…是我將他殺了…教主…您明鑒啊…屬下一片忠心啊…教主…”
玄月還沒有問,那個人卻已給他回答了。
那個人還在哭訴,可玄月看來卻已不耐煩。
忽然,玄月擺了擺手,那一瞬間,眾人眼中的玄月,仿佛已老了十歲,變成了一個只愛看夕陽遲暮的老人。
玄月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現(xiàn)在若是還有夕陽遲暮的美景,玄月一定會帶上一壺美酒,一碟小菜,面對著一輪紅日,悠悠晚風(fēng),看著暮野四垂的黃昏美景,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講一段笑話,吟一支曲,且聽風(fēng)吟過,望燕晚回鄉(xiāng)。
“可惜,可惜…”玄月低下了頭,輕輕地說了兩句“可惜”。
沒有人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是他的千秋大夢?還是他的夕陽晚景?
可這些都已不再重要,對于現(xiàn)在的玄月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玄月冷笑一聲,忽然抬起頭,看了李夢龍一眼。
李夢龍也本能地抬起頭,看了玄月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待李夢龍再回過神來,玄月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沒有人能夠形容這種速度,李夢龍瞳孔驟縮,他想要拔劍,可他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已完全不聽他的使喚。
劍就在李夢龍的手邊,可他卻已摸不到,因?yàn)?,他的劍,已被玄月拔出,劍出鞘的那一剎那,一陣龍吟之聲陡然響起,劍光一閃,寶劍復(fù)又還鞘,龍吟之聲尚在,悠悠裊裊,回響不絕。
“好劍…”這句話當(dāng)然是玄月說的,而他在說出這句話時,人已又向后飄出三丈,站在他原來的地方。
李夢龍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終于能動了,他急忙想要拔劍,可他的劍還沒有拔出,跪在他身旁的那個人卻已“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鮮血長流,顯然,是已死了。
李夢龍嚇得一哆嗦。
不光他嚇得一哆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嚇得一哆嗦。
北袈裟握了握手中的劍,他的劍法,他的身法,在這里已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他自問,若是方才教他擋住那一劍,他能夠做到嗎?
他搖了搖頭,又苦笑了一下,剛才若是教他擋住那一劍,現(xiàn)在,他估計已是劍下亡魂了。
李夢龍的震撼更大,因?yàn)?,他是離玄月最近的人,剛剛的那一劍,距離他不過三寸,那一劍的勢和威,都是他生平從未見過的。
鐵梅花長嘆一聲,閉上了雙眼。
“這才是玄月的真正實(shí)力嗎?”
全場唯一毫無所動的,只有兩個人,便是被困在“百草淖”中的黑袍人與白袍人。
白袍人只是微抬二目,目光中閃過一絲贊許之色,接著,便再無其他。
黑袍人則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過一下,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
“劍勢由心勢,劍威源心威,劍法的高低,在于心,要練劍,先練心,先練一顆劍心,劍心成,劍法成,劍心強(qiáng),劍法強(qiáng),劍心至絕,在于無情,有無情心,方能無欲,有無欲,則萬劍歸一,則人劍合一,則心剛劍利…”玄月說罷,看了李夢龍一眼,這些話顯然是說給李夢龍聽的,而且,是用凝音入耳的絕技說的,因此,只有李夢龍一個人能夠聽到。
“莫要辜負(fù)了你手里的劍…”這句話,玄月也是對李夢龍說的。
“既然今日天下眾英豪齊聚我終南山,我玄月也無甚好酒招待,況且,各位想來也并非是為喝酒的,諸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玄月一一奉陪,莫要客氣!”玄月一番話,聲若洪鐘,豪氣干天。
這番話顯然是對在場眾人說的。
“好!”
而在場眾人,等的也當(dāng)然便是他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