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臨行之前
接下來的日子，好像又恢復(fù)了表面的平靜。子嵐每日除了上朝，就在府中陪我。但他也日益忙碌，每日陪我的時間也日漸變少。轉(zhuǎn)眼就到了十月，不到一月就要立冬了。我吩咐青娥開始整理收拾府中的事物，子嵐見了，也只是以為是簡單的整理，并未多想。
初五這天，我告訴小圓子，可以開始了。
史官的記錄中，元和二十七年的十月，發(fā)生了幾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初六日，刑部尚書在早朝上奏，中秋日長公主遇刺的幕后黑手，乃是遠在北疆的福親王。福親王近年在北疆大興土木，屯兵屯糧，大有反叛之心。并且在中秋之前，隨同福親王世子一起，福親王府的大量幕僚與刺客流入了帝都?，F(xiàn)這些幕僚及部分刺客，已經(jīng)在刑部大牢里，并都已畫押認罪。就在刑部尚書剛剛上奏完，滿朝震驚之時，兵部尚書又遞上了北疆鎮(zhèn)遠將軍白微的上書。福親王于日前，突然發(fā)難，想要奪得軍中大權(quán)，卻被白將軍一舉拿下，現(xiàn)福親王府眾人已經(jīng)伏法，關(guān)押在軍中大牢。上書中同時還夾雜著福親王的親筆信，信中說“長公主月氏風(fēng)揚，冷血殘暴，年少嗜殺，現(xiàn)把持朝政要務(wù)，有不倫之心……”景祤帝連信都未讀完，就扔了奏折，怒不可遏。連下三道圣旨，命人將已經(jīng)行在路上的福親王世子押解回京，同時將牢中的刺客等全部斬首示眾，最后命白微將福親王及其嫡系押解回京，其余王府眾人也一律賜死，滿朝文武皆默不敢言，無一人向景祤帝求情。
之后又過了兩日，初八早朝期間，太子月圣麟于大殿上突然吐血昏迷，滿殿嘩然。隨后就傳出太子中毒，危在旦夕的說法，一時舉國震驚。景祤帝下令徹查太子中毒之事，一時間人人自危。眾人還未從此事中平靜過來，長公主府又傳出了消息，長公主月風(fēng)揚突然傷勢惡化，帝后紛紛派人前來看望。宮中太醫(yī)院突然忙碌起來，太醫(yī)們?nèi)继嵝牡跄懀奶幈疾?，不敢有絲毫怠慢。
在太子與長公主昏迷了五、六日之后，朝中大臣已經(jīng)坐立難安，皇室各地的宗室親眷也紛紛請愿回京，一時間朝堂動蕩，人心不穩(wěn)。御書房中，景祤帝夜夜難眠，憂心不已，身體也每況愈下，終于也不堪重負，接連罷朝兩日。
十五日夜，長公主府，暖閣中。我坐在窗前，子嵐站在門口望著我。整整十天，我沒有見子嵐，他每日找我，小圓子就將他攔在門外。直到今日，我才讓小圓子開門讓他進來。
子嵐輕輕一嘆，開口對我說到：“直到這十日來，我才知道這長公主府里固若金湯，上下一心，只有我是孤身一人?！?p> 我并未回頭，只是對他說：“你若與我一起，就不是孤身一人；你若不愿，……”后面的話我卻說不出口了，因為子嵐已經(jīng)走到我身后，將我抱在了懷里。
他將頭抵在了我的肩上，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任性妄為，越是不讓你做的事，你越是要做。若我反對，你就瞞著我，避著我，丟下我。這一次，你是不是又想要一個人離開，獨留下我？”
我將右手附在了子嵐的手上，身子向后靠了靠，開口回到：“我讓青娥將你的衣服等也都收拾了一遍，你還以為我是要一人離開么？張子嵐，就算是綁，你也只能和我一起?！?p> 子嵐將我抱得更緊，又對我說：“終于做了一件讓我滿意的事。說吧，你還想要如何，我都依你，今生我是栽在你手里了?！?p> 我搖了搖頭：“我不要你如何，我今日就是告訴你，立冬日出發(fā)，去往南州。這帝都的事我都會安排好，你過幾日去向帝師和父親、母親辭別吧，我就不去了?！?p> 子嵐毫不猶豫就回我：“好的。那我今日可以回房休息了么？”
我一時哭笑不得，伸手就要推他，他卻起身將我抱了起來，我這才抬頭看他的臉，卻不想他的臉色并不好，眼下有些青黑色。他卻低聲笑了：“看見了吧，我已經(jīng)好多日沒有睡好，既然你的別扭好了，現(xiàn)在就陪為夫去休息吧。”
我原以為子嵐會與我生氣，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伸手撫上子嵐的臉頰，心里頓時就有些難受，臉色也有些不好。子嵐立馬開口：“不準難過，不準氣自己，不準哭。我抱你回房，我睡一覺就好了?！蔽胰套×搜蹨I，點點頭，由他抱著我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子嵐還在睡。我看著他的側(cè)顏，突然覺得我這荒誕可笑的一生，總算有了最后的歸宿。
從那日起，子嵐就再也不去上朝，整日里就在府中陪我，我吩咐小圓子做事時，也并不避諱與他。又過了幾日，薛冉來了，又為我診脈檢查了一番，隨后將我去往南州后要注意的各項事宜，所需藥材等等都記錄在冊，并交給了小圓子。薛冉離開時告訴我，齊公公已經(jīng)將宮內(nèi)安排妥當(dāng)，我隨時可以進宮了。到了晚間用飯的時候，我就告訴子嵐，我今夜要去宮里見圣麟和父皇去，讓他也回丞相府去一趟。同時，我將我早先寫好的信交給了子嵐，讓他幫我將信帶給帝師。
齊公公推我進入御書房的時候，父皇正坐在書案前批閱奏折，他只是抬頭看我一眼，就又低下頭繼續(xù)批閱奏折了。等到父皇批完一本，就抬頭看了齊公公一眼，齊公公就躬身退出去了。偌大的御書房里，就只有我們二人。父皇緩緩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fā)，就繼續(xù)走向了殿門口，背對著我說：“風(fēng)揚，朕一直在等你來。朕在想，你要是來了，朕一定要狠狠的教訓(xùn)你一頓，可是你真的來了，朕卻又舍不得了。朕這幾日一直在回憶，突然發(fā)現(xiàn)你年少時，朕并未與你有什么歡心的時光，每日里都是考較你的課業(yè)，想來你也很是辛苦。后來，又是逼你去了北疆，讓你受了這些傷，吃了這些苦，又讓顧家的小子娶了晴妍。你……怪朕么？”
我回頭看著父皇蒼老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太自私了。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面對命運時卻也無可奈何。我低聲回答：“父皇，我從來不曾怪過您。我是您的女兒，是離國的長公主，我從小享有這樣的尊貴就應(yīng)肩負起這樣的責(zé)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我必須做的。但是父皇，我只是長公主，圣麟才是離國的太子。若是要像你想的那樣，只怕會動搖國本，整個離國也可能會動蕩起來。父皇，在您選擇讓圣麟與云鸞一起出生的時候，您就應(yīng)該明白，圣麟將是離國的太子，是您的太子。”
父皇幽幽嘆息：“是啊，朕早就該知道的，但朕后悔了。為什么朕的江山，不能給朕最愛的孩子。朕是這天下之主，為什么朕不能隨心所欲？……”
“父皇！”我用力喊了出來，“如果您當(dāng)時不那樣做，也許離國早就分崩離析了，您并沒有錯。您做的所有決定，都說明了您是圣明的君主，是離國的王，是天下人的君父！您愛我，可您也要愛天下人。江山是您的，也將是您的兒子的，也永遠是月氏的江山！”
“是啊，朕終究是要放手的，你從小聰慧，總是能看透別人看不透的迷障。只可惜，你不是男兒。”父皇的話語里有無限的失望和惆悵。
我轉(zhuǎn)身對著父皇的背影，說到：“父皇，我要走了，我要去南州了。圣麟會成為離國合格的太子，會是您的驕傲，將來也會成為像您一樣圣明的君主。父皇，您能接受他么？”
父皇也回過身來，看著我，良久之后，開口說到：“一切已成定局，朕也無能為力。既然朕的江山不能給你，那么從此以后，你想要的朕都給你。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朕要忙了。走之前，也去看看你母后和云鸞吧。”
我看著父皇走回書案前，又拿起奏折批閱，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喚了齊公公進來推我出去，臨行前忍不住又對父皇說到：“兒臣走了，父皇保證！”
“嗯?！背隽说铋T，我聽見了父皇的回答。
出了御書房的大門，小圓子就從齊公公手里接過了輪椅。齊公公對我行了一禮，就轉(zhuǎn)身回去了。小圓子推著我，走向了太子的東宮。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將在今夜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