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相思之樹（四）
“爬過這座山，后面的路應(yīng)該就會好走了吧?！币粋€帶著書生冠背著書簍的年輕人扶著叢生的野樹，扳著突兀的山石一邊爬一邊想。
這個年輕人濃濃的眉毛，長得身姿挺拔白白凈凈，正是從東門村出來進京趕考的江云杉。云杉從東門村出來，結(jié)果第一天就遇上了暴雨，春天的暴雨真是少見，更少見的是那雨一直下了七天。
“如果雨再不停，恐怕進京的行程要耽誤了吧?！苯圃诳蜅Ｄ弥鴷就蓍芟麓瓜碌臈l條雨絲心想。
可喜的是等到第七天上午，大雨終于停了。云杉重新啟程，他一邊問路一邊走，最后從當?shù)厝丝谥械弥^前面這座山會節(jié)省他兩天的行程。
“早一天進京就能多一天溫習(xí)的時間?！痹粕夹南耄谑撬瓦@么上了山。這山巖石突兀，荊棘叢生，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更何況下了這么多天的雨，山上更加濕滑。
等他爬上山頂?shù)臅r候已經(jīng)到了中午十分。一上午的辛苦旅程讓云杉饑腸轆轆，所幸山頂有一座荒廢的小廟可以讓他進去歇息一下。
云杉在廟里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又從書簍里面找出吃的填飽了肚子，本想在廟里小憩片刻之后再次啟程，不料睡醒之后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外面又飄起雨來。
“這惱人的梅雨，來的有點早了吧?！苯粕夹睦锵胫鴱臅t里拿出一本書，看來只能在廟里等著雨停了。
那雨又像前幾天一樣，一下起來就沒個完，因為又被大雨阻攔了行程，江云杉心中煩躁拿著書絲毫讀不下去，只好站在廟門口看雨。
這雨淅淅瀝瀝，滴滴答答，下的不緊不慢，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眼見之處都在滴著水，仿佛整座山都被雨水浸濕了。
“唉，希望這雨天黑之前能停才好啊，要不然只能被困在這廟里了?！苯粕夹睦镆贿吰矶\一邊默默地注視著山林發(fā)呆，直到他看到有一個同樣被雨趕的四處避雨的年輕人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兄臺，快進來避雨吧！”江云杉將那年輕人讓進廟里：“這雨可真是煩人呀?！?p> “是啊?！蹦悄贻p人將一個笛子從袖里拿出來甩了甩水放在供桌上，又擰了擰身上的雨水，這才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江云杉。
“先生從何處來？看著有點面生呢?！蹦悄贻p人說。
江云杉自報了家門，那年輕人方知他是東門村進京趕考的學(xué)子。
“我叫天河，方天河?！蹦贻p人自報了姓名：“就是這山下的小廟村人。最近下了幾天的雨實在煩悶，趁著雨停來山上轉(zhuǎn)轉(zhuǎn)結(jié)果又被雨截了，真是晦氣，晦氣呀?！碧旌有χf。
“我也是啊，本來是想抄個近路，不過看這樣子今晚也要被強留在這廟里了?！痹粕家残χ鴵u頭。
兩人一看大家是一對難兄難弟，不禁再次相視而笑。共患難的緣分讓兩人想談甚歡，很快就又了相逢恨晚的感覺。從兩人認識的那一刻仿佛時間都過的快了，不知覺間天色已經(jīng)漸黑，磅礴的大雨仍未停歇，兩人在荒廟里尋了幾根半截蠟燭點上仍舊秉燭長談。雨聲伴著風(fēng)聲在廟外呼嘯，笛聲合著歌聲在廟內(nèi)起伏，兩人絲毫沒有感覺被困住，反而有種鳥歸山林，魚回大海的感覺。這大雨好像是不想拆散這對知己，一直到了半夜仍未止歇，所幸云杉有隨身帶的干糧和水，兩人吃些喝些仍就敘談。
兩人不知不覺聊到三更時分，那大雨仍在外磅礴，這時就聽外面響起“咕嚕咕?！钡穆曇?。
“天河賢弟，你可聽外面有什么響動？”云杉最先聽見了外面不尋常的聲音。
天河立刻屏息靜聽，果然聽見外面咕嚕咕嚕的聲音。天河久在山下生活，對此聲音較為熟悉，知道這是山石滾落的聲音。
“到門口看看。”天河說著和云杉一起挪步到廟門口，廟門一開大雨立刻倒灌進來。趁著夜色就見地上嘩嘩流水，周圍正有小塊山石因為掩埋的泥土被雨水沖刷干凈而從山上滾下來。
“不好，這山好像被大雨陰透了。”天河試著從廟門踏出腳去踩了一腳，立刻陷下一個大坑，接著他又想起一件事情：“這山頂上有一個蓄水的水庫，堤壩都是草泥堆成的，這山既然已經(jīng)被陰透，恐怕堤壩也難保，你看從這山坡上流下的水恐怕就是在水庫里滲出來的，我們得上山看看去?！?p> “天河兄，這山土如此松軟可能會有滑坡的危險，這山你比較熟，不如你下山去提醒村民們避一避，我去上山檢查一下堤壩，之后我們在山下回合?！?p> “好?！碧旌右呀?jīng)和云杉結(jié)為知己，因此也就沒再客套：“現(xiàn)在事不宜遲，我先下山去，你上山看看堤壩，不管什么情況都下山來找我們在做決定。”天河向云杉行了禮，又將水庫的位置告訴了云杉，自己連忙下山去了。
見天河走了，云杉也踏著泥濘的山土往水庫而去。夜色和大雨讓本就泥濘的山路更加難走，云杉沿著流水的提示一直尋到水庫的堤壩處，庫水正在從一個裂開的縫隙中噴涌出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連天的陰雨讓堤壩變得很脆弱，如果庫水繼續(xù)流下去，那整個堤壩很快就會被摧毀。
云杉見此情形只得連忙尋找東西堵住縫隙，但是天黑加暴雨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只得暫時用身體做墻擋住縫隙。
“看來堤壩潰毀已經(jīng)無法抵擋了?！痹粕颊胫@時耳邊傳來轟隆的聲音，原來是一處山坡滑坡了。
“如果不及早下山，恐怕我也會有危險?！痹粕伎粗涂鞗Q堤的水庫和不斷滑坡的山體心想?？傻仍粕继手嗨疀]走幾步的時候，遙遠的看著山下零星的火光正在亮起。
“天河賢弟看來剛剛通知到村民，如果我走了，萬一堤壩決堤，整片山體可能都會坍塌，山下的村民還都不知情，到時候恐怕不堪設(shè)想?！痹粕枷胫⒖逃终凵矸祷氐虊卧俅螕踝×巳笨?。
“清婉，如果我今晚能吉人天相，我就不再去趕考了，我要立刻回家和你成親，清婉你保佑我吧！”天河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
干枯的河床上，一棵高聳的杉樹孤獨的矗立著，微風(fēng)吹過，綠色的葉子隨風(fēng)擺動，顆顆紅豆在風(fēng)中搖曳。眾人站在底下望著那高聳入云的杉樹，感覺它好像已經(jīng)站在這里等了很久，等人去揭開它身上的秘密。
若不是因為昨天突然飄起的漫天紅豆，誰也不會想到天河的失憶竟然跟這棵杉樹有關(guān)。
“有一種混沌之靈叫纏思，其實是一團能吸收人們記憶的混沌之氣。當人極度虛弱的時候它就會侵入人的腦海吸收人的記憶。天河哥哥的失憶癥正是跟纏思有關(guān)。纏思擁有了人的記憶之后會寄生在植物或動物身上，經(jīng)過千百年的時間植物和動物就會擁有意識，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成精。這棵杉樹里就寄生著纏思，只不過它現(xiàn)在還沒有意識而已?！睒窐废虮娙俗隽私榻B。
“天河哥哥失憶的那晚因為受傷，所以被纏思吸收了記憶，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天河哥哥的記憶區(qū)完全正常，但是卻找不到任何記憶了?！庇斡斡终f。
“天河哥哥所有的記憶應(yīng)該都藏在這棵杉樹的樹干里，只要用一根管子插進杉樹中心，將滴出的水服下即可恢復(fù)記憶?！庇斡握f。
很快天河依法將一根鐵管插進杉樹的樹干里，不一會就滴出了晶瑩的水滴。待水滴全部取凈后天河將記憶之水全部服下，之后就睡了過去。
天河依然向他上次失憶一樣睡了三天三夜，當天河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記起了全部的事情。不過除了他自己的記憶他好像還想起了別的，就是那個他夢見過無數(shù)次的在晨曦中向他揮手的少女。
“清婉……”天河喃喃叫著清婉的名字，眼淚如雨一般落下。
接著又有別的記憶映入了他的腦海，他仿佛看見自己在下著雨的小廟門口向一個年輕人揮手，而那個年輕人就是他自己……
進而就看見自己將身體擋在堤壩上，順手從附近紅豆杉的樹枝上取下了一串紅豆……
“清婉，如果我活下來，一定要將這串紅豆送給你……”天河的腦海中想起的這句話讓他瞬間再次淚濕眼眶。
“我什么都想起來了?！碧旌硬林蹨I說。
原來那棵杉樹里不僅藏著他的記憶，而且還有天河的記憶。當他喝下記憶之水的時候他不僅找回了自己的記憶，還找回了云杉的記憶，所以他現(xiàn)在即是天河，也是云杉。
之后云杉將所有的一切都向眾人講了一遍，眾人才知拯救整個村子的不僅僅只有天河，還有一個陌生的名字——江云杉。
……
天門村，穿著一個黃衫的夏清婉正站在村口的晚霞中向遠處遙望，這五年間，她每天總要到這里等上一等，這五年她已習(xí)慣了等待，也習(xí)慣了失望，為的就是等待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一個頭戴書生冠，身背書簍的年輕人從遠方走過來，那身形像極了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他。
“云杉，是你嗎？”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人的打扮這么像她的江云杉，看到這個遙遠的身影清婉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可當那個身影走近的時候，希望又毫無意外的化成了失望，這個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人是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這位公子，請問您見過一個和您身形打扮差不多，白白凈凈的書生嗎？”清婉雖然有些失望，但仍然向這個停在她面前的年輕人打聽云杉的下落，雖然她已經(jīng)做好了再次失望的準備。
那個年輕人就這么站在清婉面前，眼里忽然盈滿了淚水，他向清婉伸出手掌然后緩緩攤開，一串紅豆靜靜的躺在年輕人的手心。
“公子，您這是……”清婉詫異著。
那年輕人流著淚說：“清婉，我沒有金榜題名，也沒有高頭大馬，現(xiàn)在也不是瓜果飄香的季節(jié)，我也不再像我，但是清婉，我回來了……我是江云杉……”
……
一個月后一個迎親隊伍從小廟村到了天門村，一個年輕的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迎娶了她的新娘子。
路上的人都在問，這個氣宇軒昂的新郎官是誰呀？
小廟村的人說：“這是我們村的英雄——方天河?！?p> 天門村的人說：“這是我們村的才子——江云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