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間,筏子微微一震,陡然加疾,澗水一下子變得洶涌,波濤聲從前方遙遙傳來,水面在支狩真視野里向兩旁擴伸。
“小相公,須得抓緊筏子,前頭不遠(yuǎn)是九曲沉沙河!過了河,便出了蠻荒東頭嘍!”阿蒙回頭吆喝了一聲。
“這么快?”支狩真神色訝然。前兩天,他們還在東邊的十萬大山,眼下卻快要進入蠻荒中部。
“嘿,小老兒見你急吼吼地趕路,索性替你做主,抄了近道?!卑⒚缮駳饣瞵F(xiàn)地道,“不是小老兒夸口,俺帶你走的這路甚是隱秘。外人任爾手段通天,也休想尋得!”
“那便生受老丈之恩了。”支狩真和王子喬對視一眼,心中稱奇。九曲沉沙河的名頭,兩人都是首次聽說。阿蒙一路行筏,走的盡是聞所未聞的生僻水道,與他們原先規(guī)劃的路線迥然不同。也只有阿蒙這樣土生土長的山怪,才能借助雨勢水漲,直穿一條捷徑,而無需翻山過林地繞圈子。
風(fēng)雨交加,水面越來越開闊。阿蒙一邊撐篙觀望,一邊叮囑支狩真:“九曲沉沙河鵝毛不浮,飛鳥難渡,端的兇險不過。小相公一個不仔細(xì),掉下去便做了枉死水鬼,神仙也救你不得!”
支狩真應(yīng)了一聲,俯低身子,膝蓋微彎,雙足不丁不八,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夏蟬汲養(yǎng)術(shù)之境。
腳下跌宕,筏子隨浪晃蕩。支狩真卻似一只棲伏枝頭的金蟬,輕若無物,瞬息萬變,隨水勢時起時伏。
一絲絲清、濁之氣如同群鴉歸巢,從天地間紛至投來,被支狩真不斷汲取,送往周身各處,滋養(yǎng)精、氣、血、神。
支狩真明顯感到了不同。伐毛洗髓之前,夏蟬汲養(yǎng)術(shù)吸取的清、濁二氣很少,速度也慢。但歷經(jīng)七次伐毛洗髓,他像是逐步打破了一個包裹肉身的外殼,與天地的聯(lián)絡(luò)大為通暢。清、濁二氣不斷奔涌體內(nèi),又快又猛,如同這條暴雨急漲的山澗,漸漸有了澎湃之勢。
若把他的氣血算作百份,原先虧了九十九。多次伐毛洗髓后,補回了七、八份。依照夏蟬汲養(yǎng)術(shù)如今的造詣,苦修百年,當(dāng)可氣血充盈。
只是吸取的清、濁二氣一多、一快,就開始難以駕馭,沖得他內(nèi)腑隱隱脹疼。全身上下必須更快、更繁、更精妙地變化,才能以變應(yīng)變,迎合更強烈的沖擊。
支狩真暗暗瞥了王子喬一眼。如此權(quán)衡下來,夏蟬汲養(yǎng)術(shù)的修煉就不能過快,穩(wěn)扎穩(wěn)打為宜。近幾年內(nèi),自己仍需大量補藥,暫時離不開王子喬安排的“小侯爺”身份。
王子喬如有所覺地側(cè)過頭,望向支狩真。幾日來他留神暗察,確定山怪和支狩真并不熟識。至于阿蒙為何送上大把寶藥,王子喬也一頭霧水,只當(dāng)見怪不怪了。
“先生對蠻荒中部一帶熟悉么?”支狩真問道,喉舌猶自顫動,與全身維持相應(yīng)的變化。這門夏蟬汲養(yǎng)術(shù)最妙在于隨時隨地可以運行,無論交談、行走、吃飯、出恭……都不受干擾。
王子喬道:“中部是蠻荒最混亂的地帶。沒了馬化、犬戍、鮫人和幽魂教四大勢力的管束,諸多野人、蠻夷、盜匪廝殺劫掠,還有從云荒各國潛逃來的通緝要犯??v是煉神返虛的高手,不慎也會陰溝里翻船,折在那里。”他沉思片刻,道,“我瞧你這幾日元氣恢復(fù)得不錯,有暇不妨修習(xí)劍術(shù),以防萬一。”
王子喬張開口,吐出一片翠葉,徐徐飄到支狩真手上,化作一冊碧綠通透的玉簡?!爸Ч?,這是應(yīng)承過你的頂級劍術(shù)秘籍?!?p> 支狩真低頭細(xì)閱,像捧著一泓碧水。玉簡以古樸的云紋雕飾,字跡細(xì)小如蟻,內(nèi)容從劍術(shù)奠基到劍技步伐、劍氣修煉,以至更深層次的劍勢、劍心、劍意……無不細(xì)致周全。他想了想,問道:“先生,這里面可涉及劍道?”
王子喬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支狩真再問:“這里面的劍術(shù)可比得上羽族的無上劍典——《羽化劍經(jīng)》?”
王子喬默然片刻,又搖搖頭:“雖是超一流的劍術(shù),但相比羽化劍經(jīng),怕是差了些?!?p> 支狩真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從懷里摸出一塊獸皮,交到王子喬手上,正是虛極釘胎魂魄禁法的魂魄部分?!斑@是先生要的東西?!?p> 王子喬似輕輕舒了一口氣,笑道:“這份劍籍雖比不上羽化劍經(jīng),但也足夠你縱橫八荒?!?p> 支狩真合上玉簡,恭謹(jǐn)遞還王子喬。
王子喬瞳孔驟然一縮,冷冷盯著少年,紋絲不動。支狩真低眉垂首,雙手托簡,平靜里含著不容拒絕。
四面濤聲漸響如雷。
“為什么?”
“因為狩真要的是一把可以勝過羽族的劍?!?p> 筏子陡然轉(zhuǎn)彎,被一個浪頭高高托起,劇烈搖晃。
“小相公,仔細(xì)!第一曲來嘍!”前頭的阿蒙隱隱發(fā)一聲喊,支狩真抬頭望去,河面霍然展開如野,無數(shù)怒浪仿佛千軍萬馬,澎湃奔騰,齊齊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吼聲。
阿蒙屈背如弓,雙手把住篙子。筏子隨浪猛然拋起,又沿著波峰疾滑下來,沖上另一個浪頭,整個筏子直直地立起來?!芭?!”玉簡掉落水中,被湍流吞沒。
風(fēng)浪聲中,傳來王子喬的厲喝:“多大的手,握多長的劍。你行嗎?”
“握劍的是人,不是手!”支狩真的聲調(diào)毫不退讓。
“轟!”一片水浪高墻直撞過來,筏子靈活掉頭,貼著浪墻底部敏捷擦過,水花“嘩”地潑瀉下來,澆得支狩真渾身濕透。
不待支狩真緩過氣,一重接一重大浪接踵撲來,如同山巒疊嶂,不斷往上攀高,發(fā)出山崩地裂之鳴。
“砰——”浪山倒瀉而下,砸起沖天水柱。筏子不斷被滾滾雪浪壓沒,又一次次鉆出。阿蒙揮篙如風(fēng),左撐右撥,頻頻變換筏向,在驚濤圍堵中穿繞躲閃。
王子喬巋然立在筏尾,雙足似青松生了根,無形的精神觸須延伸而下,牢牢纏住竹筏。
支狩真隨著竹筏搖曳,猶如狂風(fēng)暴雨中飛旋的落葉,千姿百態(tài),以夏蟬汲養(yǎng)術(shù)變換平衡。
水浪挾著雨勢拍過來,打在竹筏上,在二人中間濺起大片白花。
四道目光在剎那間交鎖。
王子喬瞳孔中閃過一絲尖銳的譏嘲:“人也有高下強弱之分!憑什么你覺得自己可以握住那樣的劍?”
“憑什么那樣的劍不能由我來握?。俊?p> 轟然巨響,一片巨浪倒卷而來,隔開雙方視線。筏子陡然一歪,向左傾斜,以側(cè)翻的姿勢貼著浪頭彈起來。
“鏘!”阿蒙揮篙猛敲筏頭,筏子“滴溜溜”高速轉(zhuǎn)了十多圈,沿著急降的波峰直滑而下,沖上江面。
支狩真、王子喬的眼神穿透雨幕,望見彼此。周圍的巨瀾此起彼落,倏爾如山峰升騰,倏爾傾塌下來,噴出無數(shù)崩雪碎玉。
王子喬忽而冷笑:“你又能怎么握?”
支狩真盯著王子喬,冰冷的水流貼著臉頰不停淌下,竟像是燃燒。
“告訴我,你又能怎么握?”
“我會一直贏下去!”
“一直贏下去!”
“贏下去!”
鋪天蓋地的雨浪,也無法淹沒這樣的回音。王子喬默然有頃,厲聲長笑:“好大的口氣!好,王某就看你如何一直贏下去!”他張嘴一吐,一塊血色卵石直射而出,往支狩真額頭一撲,消融不見。
阿蒙驀地回頭,莫名一悸,打了個寒噤。筏子在江面上激烈顛簸了十多下,又卷入滔天風(fēng)浪。
“轟!”一道鋒銳無匹的血色劍氣破開支狩真眉心,精神世界像被一劈為二!
鬼魅哀嚎,萬物沉淪,煉獄輪轉(zhuǎn),天地悲泣。無邊的烈焰與鮮血隨著劍氣奔瀉,掀起更殘酷恣睢的風(fēng)暴!
這是令人絕望無比的一劍!
死亡的陰影霎時籠罩住支狩真。
魂魄中心,八翅金蟬發(fā)出一記金石交擊的高亢之音。八片膜翅齊齊豎起,翅尖交匯,凝成一道白金煌煌的光芒,死死抵住血色劍光。
千萬點光芒碎片炸開,血色劍光以沛莫能御之勢緩緩?fù)七M。還未成長起來的巫靈不住后退,白光漸趨暗淡。
八翅金蟬發(fā)出一聲悲鳴。
血色劍光終于抵近魂魄核心,支狩真似望見一片無底深淵延伸而來,騰出沖天血光。
他不由自主地迎向血光。
恰在此刻,他腦海驀地震蕩了一下。
恍如精神世界的某一處遽然破開!
幽幽冥冥中,一座山自他腳下升起,將他往上托去,相距無底深淵越來越遠(yuǎn)。
山不斷向上攀升,支狩真從未見過這么高的山。飛鳥落到他腳下,浮云落到他腳下,星辰落到他腳下,從蒼茫虛空而來的風(fēng)落到他腳下。
高高的山巔上,支狩真望見對面一棵孑然佇立的梧桐,枝繁葉茂,濃蔭蔽天,碧青色像清冽柔和的水一樣流過他。
他驀然淚流滿面,整個魂魄似燃燒起來。
俯身一抓,他就握住了山底下那道血色劍光。
“轟——”血色劍光顫栗,無數(shù)柄劍在支狩真的精神世界沖刺而過,化作血色欲滴的鋒芒文字,烙入心靈深處,再也無法遺忘。
“域外煞魔無上劍典——”支狩真仰天長嘯,“三殺種機劍炁!”
“三殺種機劍炁……”王子喬木然立在筏上,神情呆愕,看到少年的眼神恢復(fù)清明,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
隔著迸濺的怒浪,支狩真深深看了一眼王子喬,瞳孔似閃過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色劍氣。
怎會如此!
筏子在巨浪間上下拋落,王子喬心里同樣掀起滔天巨浪。怎會如此?難道不該是支狩真被這部劍典所控,成為一個乖乖聽話的煞魔傀儡么?
當(dāng)支狩真索要更頂尖的劍術(shù)秘籍時,他便順手推舟,送出這部連域外煞魔都難以修成的《三殺種機劍炁》,設(shè)想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棋。
披靡無數(shù)宇宙的域外煞魔,豈會和一個凡人少年討價還價?
誰料想,整個棋盤都被掀翻了!
“小相公,第二曲來嘍!”阿蒙揮篙高呼,筏子陡然轉(zhuǎn)彎,被洶洶浪頭推入一片布滿暗礁的淺灘。
星星點點的慘碧色磷火,倏然從四面八方亮起,仿佛黑壓壓的礁石群睜開了邪祟的眼。
洛水
明天過六一嘍,像我這樣的初中生還是可以歡度兒童節(jié)的。各位看書的大叔大媽羨慕吧。話說這章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