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靖南王(四)
就在王妧離開滁州那天,天氣驟然變得陰冷起來。
小白貓蜷縮在她身側的座墊上,呼呼大睡,王妧不由得想起它闖入軟禁她的小屋時的情形。
開在屋檐角落的小窗容一只體態(tài)輕盈的小貓通過綽綽有余,它抖擻掉一身從郊外沾來的塵土,威風凜凜地走到她面前。趙玄又驚又疑,最后任她離去。
此時她手里拿著六安給她的香囊,左右擺弄把玩。六安說他在這個香囊上用了十三種針法,王妧不信,細細摸索也只找到了六種。
六安解釋說,他是情急之下才給了她這個香囊。其中裝著他調配的香粉,一味鼠尾、一味蘭草,輔以南沼深林中的無名香料,香氣極淡雅,最重要的是,小白貓對這種香味十分敏感。在六安的有意訓練之下,成果很明顯。
王妧伸手揉了揉小白貓頭頂?shù)慕q毛,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眼尖地發(fā)現(xiàn)小白貓的耳朵顫動了一下,倒像是聽懂了她的嘆息一樣,十分有趣。
從滁州去湖州,少說也得用上十天八天。過烏山,渡泂江,若有游興,還能繞一段路去訪一訪林丘隱士的故居??上?,王妧沒有這樣的閑情。為了盡快趕到湖州,二人還抄了捷徑。
初冬的寒意使山林中的人跡漸稀,有獵戶偶爾進山打些野兔,遇見兩個衣著、風度與己輩截然不同的年輕男女,還以為是山里的精怪化作人形,出來蠱惑進山的人。
獵戶裝作目不斜視地繞過停在路旁休息的二人。
王妧本也不多作理會,誰知六安突然感慨似地說了一句:“這山路也太難走了,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到新昌呢?!?p> 這樣簡單的一句傾吐旅途辛苦的話,卻令獵戶放慢了腳步,最后在二人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
“這位大哥,不知道去新昌還有多少路要走呢?”六安站在原地,面向著那獵戶發(fā)問。
獵戶身形健碩,看上去只有三十許年紀,六安叫他一聲“大哥”并不突兀。
“出了山林,往南走就到新昌了?!逼鋵?,他家所在的村落就在前往新昌的必經(jīng)之路上。只是,這兩個過路的旅人來歷可疑,他覺得自己還是少招惹為妙,故而,他只用含混不明的話來回答。
等過了新昌縣,湖州城也就不遠了。王妧在馬車旁活動手腳,二人的對話聽在她耳中,卻激不起她心中半點漣漪。抬頭看看天空,陰沉沉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濕冷的空氣灌入肺腑,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
“聽說新昌盛產一種梅子酒,真想馬上趕到新昌,嘗嘗那梅子酒是什么滋味?!绷步又f道。
王妧側臉去看六安,發(fā)現(xiàn)他抿著唇、露出一副對美酒十分向往的神情。王妧又看了獵戶一眼,語氣有些不屑:“我不信那梅子酒比我們家里的酒還要好?!?p> 她這一開口,倒像和六安討論了一路新昌美酒、最終也沒被六安說服似的。六安以輕笑來回應她。
獵戶嘖巴一聲,接了王妧的話說:“這你就不知道了,新昌酒的名氣可不是吹出來的。兩百年前,新昌可是溝通南沼十三部的大城,唯有新昌美酒能讓各部首領停下干戈,開懷暢飲。你們說的梅子酒只是其中一種,家家戶戶都會釀,味道也有區(qū)別。你要真好酒,就該去縣東找榆錢樹下的十里飄香花五娘,她釀的酒又香又醇,包管你喝過一次就忘不了?!?p> 說到最后一句時,獵戶還得意地抬起了他的方下巴。
王妧眉頭皺了皺,她不明白六安的用意。這種對話實在是沒意思透了。
獵戶見王妧臉色有變,不由得干笑一聲,抬腿就要走。六安連忙朝他擺擺手,走上前幾步,低聲解釋了幾句。那獵戶聽得連連點頭,最后神色復雜地看了看王妧,和六安互相別過后才離開。
“你和他說什么呢?”看獵戶走得遠了,王妧才問道。
“旅途漫漫,難得遇上一個大活人,我當然要纏著人家多說幾句?!?p> 王妧這一路上話少得可憐。為著張伯在她身邊放了幾個盯梢的人,她賭著一口氣,非必要的話不說,非必要的事不做,連六安故意和她搭話,她都甚少理睬。
歸根到底,受氣的只有他六安一個罷了。所以,六安故意這樣說,吊起王妧一分好奇足矣。
王妧撇嘴不語。六安一定是說了她的壞話,獵戶才會用那樣的眼神來看她。
很快,二人便啟程了,沒想走到半路,卻又遇到了原路折返的獵戶。
六安駕著馬車迎上去招呼,視線落在獵戶糾結的面容上。
“兄弟,有些事不說,我心里過不去?!鲍C戶的憂慮明晃晃寫在臉上,“你們去新昌,喝夠了,玩夠了,就回家去吧。千萬別想著趁便去見識湖州的風俗人情,這對你們沒有好處?!?p> 看起來,他把這些話憋了一路,難受極了才返回來告知二人。說完,他仍未放松,只因為他沒有說出阻止二人去湖州的原因,也怕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當做多事。
“這……湖州不是太平得很嗎?”六安面帶難色,“我們確實打算順道去湖州。大哥,你話可不能說一半,若是出了事,我可沒法子向我家姑娘交代啊。”
馬車里,王妧坐不住了,她掀起簾子,不吐不快:“對我們有沒有好處,我們自己說了才算。你以為的天大的麻煩,我看也許只是芝麻小事而已。”
王妧傲慢的口氣恰好戳中了獵戶的心事。他憋紅了臉,一聲不吭,生硬地調頭便走。
六安側過臉去看她。王妧愣怔無語,還微微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
“你傷著他了?!绷苍谒呎f道。
她聽明白了六安的話,稍一猶豫,隨后跳下馬車就去追人。
獵戶聽見身后的動靜,原本又急又快的腳步放慢了些許。被王妧追上后,他板起臉來,一副不愿與其多說的模樣。
“方才是我言語無狀……”認錯的話很難說出口,但她和對方素不相識,讓對方無辜承受她的怒氣,確實是她的錯。
終于輪到王妧吃些苦頭了。六安悠悠然把馬車停到一旁,堅決不插手這出王妧自找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