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路嬰(一)
俞溢分辨出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比起他腦海中幻想出來的可怕的怪物,崗樓上多出來一個活生生的人更能讓他接受。
當(dāng)他冷靜下來,聽清對方的要求后,他的身體卻又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做不到。月光雖然很好,但比起日光差遠(yuǎn)了,這個距離,很難命中,更別說還要避開要害?!?p> 在這種情形下,實話實說是他保命的唯一方法。他不過是和別人打了一個賭,才會獨自一人留守屏嶺。他可不想因為這個愚蠢的賭約丟了性命。
二人對峙的時候,移動的黑影和枯樹林已極為接近。
“聽我說?!迸诱Z速急促,大約是相信了他的話。
他屏住呼吸,側(cè)耳細(xì)聽。
“那個少年身長五尺,貓著背,在這個方向?!?p> 女子用手輕輕挪動了箭矢所指的方向。
“一丈,一丈,一丈?!彼砸环N均勻的節(jié)律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相同的字眼,把箭和飛跑的少年連在一起。
俞溢聽得入了神,在對方的低聲細(xì)語中,他的眼、他的手仿佛不再屬于他的身體。他閉上眼睛,遠(yuǎn)處奔逃的少年的形象在他眼里變得清楚起來。
有陣風(fēng)吹落了枝頭上的一片枯葉。
驀地,他聽到一聲令下,利箭離弦。
勁泄力松,他急促喘著粗氣,隨后才放下高舉著的麻木僵硬的手臂。
沒有人去查看這一箭的成果。
“中了?”俞溢喃喃自語,旋即轉(zhuǎn)過身來。
借著窗外灑進(jìn)來的月光,他看到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披風(fēng)中的人影。隱蔽在風(fēng)帽之下的女人相貌如何,他看不清楚,更不明白對方為何還要捂著一邊臉。
容不得他深思,他倏然對那女人出手。
無論如何,他不能放過這個來歷不明、行止古怪的女人,更何況,這個女人剛剛威脅了他的性命。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令他大吃一驚。
她竟躲過了他接二連三的攻擊。
俞溢這時再次意識到,對方登上崗樓,他毫無察覺,而他離開了弓與箭后卻連對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看來他是留不住人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俞溢心中不甘,忍不住開口問。盡管那個女人不一定會回答,但這是他解開心中疑惑的最后機(jī)會。
幸運的是,他問對了。
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懊惱。
“我只是……盡人事而已。”
她退開幾步,低聲而鄭重地說了一句“得罪”,隨即跳到樓層中間那道狹窄而老舊的臺階上。
木頭做的臺階發(fā)出“咯吱”一聲輕響,俞溢幾乎懷疑那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聲音。
在他發(fā)愣的同時,那件黑色披風(fēng)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夜風(fēng)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呼嘯不已,其中還夾雜著一陣高高低低的呼喝。
俞溢在崗樓上居高臨下。
西二營的方向來了一隊人馬。在手下眾人四散開后,領(lǐng)頭的男子抬頭凝視著俞溢所在的崗樓。
他發(fā)現(xiàn)了俞溢,俞溢也認(rèn)出了對方。
鱟蝎部圣女的隨從,跑到屏嶺來做什么?
俞溢肚子里的疑惑又增添了一個。
就在這時,他看到那件眼熟的黑色披風(fēng)。
披風(fēng)下的人步伐不緊不慢,從崗樓底部的陰影里走出來。
有隨從隨即將火把對準(zhǔn)來人。
王妧摘下風(fēng)帽,看了火光之中領(lǐng)頭那人一眼。
蕭蕪愣了愣,好不容易才將心頭的驚異壓下。王妧到底在搞什么花樣?
他不敢大意,緊緊盯著王妧臉上的神色,想從中發(fā)現(xiàn)些什么端倪。
王妧竟也毫不掩飾,面露不滿。
蕭蕪這才注意到不妥,低頭暗罵一聲,翻身下馬。
他走上前幾步,正要說話,卻被王妧占了先。
“好好搜,那個人肯定就在這附近?!?p> 她一開口,又是一番頤指氣使的差遣,好像他蕭蕪理所應(yīng)當(dāng)聽從她的吩咐。
蕭蕪暫作忍耐,不卑不亢地說:“小姐讓我們來找王姑娘。王姑娘既然沒事,那是再好不過了。請吧。”
只要他不搭理王妧的要求,她也無可奈何。早一點讓她明白,到了容州,沒有人會縱著她無理取鬧,他才更省事。
這下,換作王妧盯著他看了。短暫的沉默過后,她忿然作色。
“果然如此。你到底在替誰辦事?”她厲聲質(zhì)問道,“我說了那個人就在附近,你一點也不意外。那個人是誰,想做什么,會不會對我不利,這些問題你不問,想來你早就知道了。說,你是不是勾結(jié)了什么人,把我引到這里,想要加害我?”
蕭蕪一時啞口無言。他根本沒有仔細(xì)聽清楚王妧要他去做的事,他只想讓她閉嘴、跟他回去見容溪。
可是,他怎么也沒料到,王妧一頓胡思亂想得出的結(jié)論竟和事實相差無幾。
王妧戒備地退后了幾步。她冷哼一聲:“我一定會把那個人找出來!”
這種情形,他還能攔著王妧嗎?
蕭蕪幾欲吐血。他怎么會落到和他的預(yù)想截然相反的田地?
就在他失神之際,那只被他詛咒了一路的白貓突然從斜刺里躥出來,嚇了他一大跳。
“該死的……”他咒罵出聲。
另一邊,王妧卻喜不自勝。
“你找到了,對不對?快帶我去。”
蕭蕪不由得露出幾分迷茫。
真有人把她引來此處?
他并不清楚長老紅姬的全盤計劃,可他也不能對王妧的動作放任不管。
王妧跟著白貓向東面去了,蕭蕪也只能跟上。
王妧的身影始終在他前方不遠(yuǎn)處,月色正好,樹影疏朗,即便沒有火光照明,蕭蕪也不至于把人跟丟了。
最終,王妧在一片密林前停了下來。云翳投下的陰影把她前行的道路攔腰截斷。
在她的身側(cè),有一道車轍被泥濘的濕地保存下來,清晰可辨。
蕭蕪也不再懷疑,這道車轍足以證明王妧所言非虛。
其后追來的隨從帶來一個消息,他們在崗樓值守兵士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個木匠的孫子。那孩子試圖趁著夜色潛入濁澤,被值守兵士發(fā)現(xiàn)。他腿部受了箭傷,所以暫時無法被帶回西二營。
“那孩子就是路嬰?”
隨從知道王妧也聽說了西二營木匠逃跑的事,便給了她肯定的答復(fù)。
王妧回首望向崗樓的方向。也許只有那個值守的兵士能猜到她是為路嬰而來。
至于車轍的主人和王妧到底哪個先來哪個后到,除了當(dāng)事者,再無旁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