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路嬰(二十)
“你說的是真的?”項景看著底下前來告密的小卒,用言語威嚇。
田鼠低著頭,心頭一顫。他盯著自己的鞋尖,想起了俞十一的話。
鱟蝎部的圣女很看重王妧。
石璧將來會倒大霉。
這事肯定不會牽連到他。
可是,俞十一又怎么知道容氏的子弟是怎么對待他的?
鱟蝎部圣女的堂弟,容濱,平日里欺負(fù)他們這些新兵不說,還仗著鱟蝎部撐腰,逼迫別人違反禁令,陪他進(jìn)濁澤練膽子。
所有進(jìn)過濁澤的人都重病不起,除了田鼠自己??伤麑幵负蛣e人一樣生病,也好過像現(xiàn)在這樣,整日惶惶不安,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發(fā)病,不知道什么時候他違反禁令的事會被容濱告發(fā)。
至于王妧和俞舟堂的聯(lián)系,對他來說根本一文不值。田夫人之于他,和高高在上的鱟蝎部圣女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是真的。她承諾,離開這里后會給我豐厚的報酬,我……不敢隱瞞。”
“好,你把詳細(xì)的計劃告訴我,其他的,你不用擔(dān)心。這次你立了大功,石總管自然會論功行賞?!表椌罢f完,還賞了他二十貫錢??湛谡f白話,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田鼠絮絮說出策劃出逃的細(xì)節(jié),王妧離開宿所后,如何安排馬車,如何接應(yīng),如何轉(zhuǎn)移項景的注意,如何計劃出逃路線,然后他才告退下去領(lǐng)賞。
入夜后,他依照項景的吩咐,早早驅(qū)車離開宿所。而王妧也由項景帶人看管著前往鬼夜窟。
一行人來到容州城外的一處莊園,有人引導(dǎo)著他們來到一處小院。院子里有幾輛特殊的馬車。車身看上去比尋常馬車的狹小,幾乎只能容一個人,更奇特的是,馬車四面無窗,車門開在車頂上。
想要前往鬼夜窟的客人都必須由一輛這樣的馬車送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王妧對它們望而卻步。
密閉的馬車?yán)?,一絲光亮也沒有,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然而,形勢所逼,王妧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她踏入馬車的一瞬間,發(fā)覺車?yán)锏牟⒉蝗缢胂蟮莫M窄。可是很快,她就無暇顧及這些了。
項景盯著王妧和俞十一分別進(jìn)了一輛馬車,車門被仆役關(guān)上后,才有所行動。
黑暗中,王妧目不能視物,唯有伸手就能抓到的油壁讓她鎮(zhèn)定幾分。
毫無征兆的,一簇火折子在她面前被點(diǎn)亮了。
王妧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耳邊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
是六安。
王妧睜開眼睛,發(fā)覺自己的額角已有汗?jié)B出,狼狽不堪。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問。
可是六安沒有回答,他說道:“我們先去辦一件事?!?p> 王妧停頓了一下,終究還是相信了他。
“其他人怎么辦?”
“他們會好好睡一覺,沒有人會發(fā)覺你離開過?!?p> 說著,六安熄滅了火折子。
王妧又陷入遑迫之中。
前行的馬車讓人覺察不到顛簸,王妧也無法估計時間到底過去多久。
車門從外面被打開。等王妧從車中探身出來,才發(fā)現(xiàn)馬車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馬車了。車身搭架上橫木和長桿,變作一乘轎子。
不容王妧細(xì)想,抬轎四人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四散離去。
“你要做什么?”王妧問時,六安已點(diǎn)了一支松明火把。
她舉目四望,火光照耀得到的地方足以讓她認(rèn)出這里是什么地方。
南沼人口口相傳的兇地,濁澤,距二人只有咫尺之遙。
“下令殺死王姍的人,就在里面?!绷采焓种赶蛴陌瞪铄涞目菽玖?,“你的仇人就在這片林子里,里面有沼澤,有迷瘴,有各種各樣的毒蟲毒蛇。錯過這次機(jī)會,你也許再也抓不住他了?!?p> “你沒有依照我的計劃行事?!彼龑?fù)仇的地點(diǎn)選在離島,而不是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
“事急從權(quán)?!?p> 這就是他的解釋。
王妧轉(zhuǎn)身朝向枯木林。
“我不該讓你潛伏到紅姬身邊的,對不對?”她問完,并不等六安回答,便往枯木林邁出一步。
六安的沉默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王妧每邁出一步,決心便增加一分。
林子里的瘴氣像擁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四處游蕩。兩人除了要避開瘴氣,還要注意腳下的土地。濕潤的土地與積塞的泥潭并沒有明顯的界限。
六安尋了一根茶杯口粗細(xì)的樹枝,作為探路的工具。王妧也有樣學(xué)樣。
“我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蹦莻€人,為什么要下令殺死王姍?
“他很快就會死了,你還問這個做什么?!?p> 這樣無緣無故的篤定,無法讓王妧信服。
她正要開口,卻見六安手中的松明火把被一陣東風(fēng)吹得搖晃不止。隨之而來的,是滾滾如波濤的瘴氣。
“往南走?!绷舱Z速極快,腳下也沒有絲毫停留。他認(rèn)準(zhǔn)了方向,朝南面深入濁澤。
王妧落后他一步,將全副心神貫注于眼前唯一的光亮。等到東風(fēng)住歇,兩個人的腳步才又慢了下來。
發(fā)覺身后的瘴氣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退去,王妧才松了一口氣。可她的這口氣沒有松到底。
王妧立住腳,心底浮起一種被人窺視的直覺。可她沒有轉(zhuǎn)過身去確認(rèn),反而加快腳步追上六安。
改向的瘴氣原本濃厚得令人無法一眼看穿,如今只剩下深淺不一的“尾巴”。
瘴氣稀薄之處,影影綽綽,好像有人藏身其中。
王妧想起了容溪說過的有關(guān)厭鬼的傳說。
“形體似人非人,身披瘴厲之氣,行走過處,草木皆凋零。”
身處在這樣一個枯木林,不安會像寒意一樣從腳底滲入一個人的五臟六腑。
等到頭腦被恐懼完全占據(jù),就徹底沒救了。
“六安?!彼滩蛔镜馈?p>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林子里傳出很遠(yuǎn),還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異樣。
六安轉(zhuǎn)過身來。他不笑的時候,雙眼流露出來的情緒才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王妧突然釋然了。
“多謝你信守承諾?!边@話,如果她這個時候不說,恐怕以后沒機(jī)會說了。
說完以后,她仿佛卸下心頭大石。心中安適,一切惶恐也煙消云散。這時她才注意到六安變得瘦削的雙頰和肩膀。六安為她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
“等我報完仇,無論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彼f。
就算是,六安要?dú)⒘怂ハ蚣t姬或者是其他別的什么人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