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蘇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向他道謝,但張了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她現(xiàn)在不想說話,一個字都不想說。
東方澤先開口道:“想不到二小姐與明玉郡主的感情如此深厚,竟不分彼此。明玉郡主的母妃去世,你悲痛欲絕,直至昏厥……本王覺得,即便明玉郡主再世,親眼見到王妃撒手人寰,其悲痛之情,怕也不過如此?!?p> 他一雙黑眸,深沉地注視著她,話里似乎另有深意。
黎蘇心中一震,立刻強迫自己抬頭看他。從遇到他開始,他對她的身份,一直都有懷疑,未曾輕信。而他的態(tài)度,也是時而強硬,時而放任,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朝野皆言,靜安王易怒,怒必有傷;鎮(zhèn)寧王善謀,謀必有成??磥硭圆惶?。這人的心思的確讓人難以捉摸,她不能掉以輕心。
收斂住心中的傷痛,黎蘇輕聲地回道:“我十三歲喪母,能與明玉郡主相識,是我的福氣??ぶ髋c我交淺言深,她的母親,就如同我自己的母親?!?p> 緩緩說著,不留痕跡地掃了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眸深如潭,根本什么都看不出來,不由微微蹙眉,垂眸又道:“母親對我,就好比攝政王妃對明玉郡主一般,堅信不疑、疼愛入骨的。方才在攝政王府,親眼見到王妃痛失愛女,讓我想起三年前母親離世的一幕……所以,一時悲痛難抑,才那般失態(tài)。讓鎮(zhèn)寧王見笑了!”
“原來如此!”東方澤并無笑意,反而出言寬慰:“你也不必太過傷懷,你還有父兄姐妹,并不是孤身一人?!?p> 父兄姐妹……
黎蘇雙手驀然緊攢,那薄如蟬翼的親情,令她心頭猛地刺痛。想她靈堂猶在,尸骨未寒,母妃因她的死而舊疾復發(fā),重病在床,為了盡快消除黎蘇之死給他們兩個王府帶來的巨大震動,鞏固自己的地位,父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妹妹許配給曾經(jīng)休棄她凌辱她的男人……
那么多年的寵愛,那么多年的父女親情,都不及權勢在他心里來得重要!
她不由嘲弄地勾起唇角,冷笑道:“父兄姐妹?我在相府的地位,鎮(zhèn)寧王不會猜不到!我不過是一個妾生的庶女,在父親大人的眼中,何曾有我?!而我的姐姐,大娘,更加棄我如敝履……先是誣陷我與下人私通,將我送出府去,路上竟找來賊人相送!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沒有享受到半分親情之樂,反而差點命喪黃泉。之前若不是鎮(zhèn)寧王出手相救,或許,我已經(jīng)在地下與我娘親相見,哪還有機會在此跟鎮(zhèn)寧王講話!”
她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情緒已見激動,聲音掩不住凄涼,嘴角卻噙著諷刺的笑,那句“妾生的庶女”,更令東方澤眉頭一皺,心頭微不可察的疼了起來。記憶中,也曾有人說過他,“不過是妾生的庶子,也妄想爭奪九五之位,真是癡人說夢!”
“庶女又如何?倘若連你自己都看輕自己,那還有誰會尊重你?”東方澤忽然瞇起了雙眼,冷厲之色,自他深沉雙目一閃而逝。“丞相大人眼中沒你,那是因為在他眼里,你還不夠出色,或者說,他認為以你的資質(zhì)和能力,還不具備成為他鞏固權勢的棋子。你,甘愿做一顆政治棋子嗎?”
他淡淡地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棋子?當然不!黎蘇搖頭,她重生變成了相府的庶女,府中之人又待她不善,才落了這樣一般田地,但她并非真正的蘇漓,自然也不是真的在乎丞相蘇相如對她這個“女兒”在意不在意。
黎蘇抬頭看他,目光略冷。丞相蘇相如與鎮(zhèn)寧王交好,在朝中早不是什么新鮮事。聽聞蘇相如曾有意將長女蘇沁許配給東方澤,但一直未找到機會。東方澤乃梁貴妃之子,比起皇后與東方濯,身世顯然略低一分。但他因過人的能力才干,而倍得晟皇賞識,與東方濯同年封為親王,待遇一般無二。朝中儲君未立,顯然是晟皇在兩位皇子之間舉棋不定。蘇相如與攝政王政見常有不和,轉而支持這位庶出的皇子,似乎在情理之中。
東方澤忽然笑道:“本王看你,并非愚笨之人,更不像傳言所說的軟弱可欺。本王很好奇,這么多年,你任由蘇沁騎在頭上而不反抗,究竟是想韜光養(yǎng)晦,還是沒有遇到合適的反擊的機會?又或許……你表面懦弱,其實本性驕傲,根本不屑于與她一斗?”
他嘴上笑著,眼光卻是犀利無比,直逼她雙目。
黎蘇直覺地蹙眉,有一種要被人看透的感覺,十分的不舒服,但她并沒有因此而有所躲閃,而是淡淡地望過去,目光平靜道:“王爺高看我了!天色不早,我該告辭了。”
說罷起身,東方澤也不挽留,只隨口問了一句:“可用本王送你回府?”
黎蘇淡淡道:“不必麻煩了,今日蘇漓欠下王爺?shù)娜饲?,來日有機會,定當結草銜環(huán)以報。告辭。”
不等他回應,她已經(jīng)轉身踏出大門,快步離去。
夜幕初臨,京都城西街,漸漸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囂熱鬧。來往的行人變得匆忙,路邊的攤主,做完最后一筆生意,輕快地叫道:“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嘍!”他的臉上帶著輕松愉快的笑容,似乎一提到回家二字,一整天的辛勞都不翼而飛。
黎蘇愣愣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有家可回,真的很幸福!母妃臨死前的慘絕容顏,又在眼前浮現(xiàn)。那令人窒息的悲痛,再度襲上心頭,她呼吸有些艱難,淚水不受控制地涌進眼眶,她仰起頭,任視線模糊,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攝政王府,回不去了!做為黎蘇,已經(jīng)無路可走。她要調(diào)查自己被害的真相,如今,唯有借助蘇漓的身份,但蘇漓已被冠上與人私奔的罪名,她要如何,才能重回相府?
黎蘇閉上發(fā)熱的眼眶,身后忽然傳來一聲:“駕!”
一輛雙駕馬車迎面飛馳而來,寶藍色的錦繡車簾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黎蘇呆了一呆,來不及讓道,那趕車之人只能緊急一拉韁繩,馬兒高聲嘶鳴,終于在她身后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