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韓瑞!”韓瑞目光迷離,時而清明,晃晃站了起來,拱手笑道:“見過賀蘭兄,還有諸位兄臺?!?p> “江都,好地方呀?!?p> “你們南人,就是喜歡扭扭捏捏,不夠利索,兄弟,還能喝否,過來與我們對杯。”
酒樓之內(nèi),盡是少年公子哥兒,仰慕游俠風(fēng)范,久而久之,也有些不拘禮節(jié),但是折服于韓瑞的酒量,紛紛予以認(rèn)同,散坐開來,邀請韓瑞同席宴飲。
也并非他們不知禮節(jié),其實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包下清雅安靜的房間,而今卻聚在廳堂之中,想要的就是這份毫無拘束的熱鬧。
“謝謝諸位好意思,真是不行了,再喝下去,也該吐血了?!表n瑞拱手婉拒,伸出手掌,輕聲道:“李兄,怎樣,感覺好些了么?”
遲疑了下,李坤伸手握掌,在韓瑞的扯扶下,站了起來,低聲道:“謝謝?!?p> 眾人哄笑,也沒有強(qiáng)求,賀蘭楚石走了過來,微笑道:“重新認(rèn)識下,賀蘭楚石,見過兩位兄臺?!?p> “再次謝過賀蘭兄?!表n瑞輕聲道,這是真心誠意的道謝,喝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剩下的幾碗已然摻水了。
“李坤。”依然有幾分不服,李坤哼聲道:“下次,我肯定能贏你?!?p> “好,期待李兄再來?!辟R蘭楚石眼睛微亮,原來還有機(jī)會。
“不過,要比射弈?!崩罾ひ膊槐?,吃虧上當(dāng)之后,終于明白什么叫做揚長避短。
“嘿嘿?!辟R蘭楚石笑而不答,習(xí)慣設(shè)套的人,絕對防范別人給自己下套。
李坤也明白,撇嘴道:“真是奸詐,怪不得才半年時間,白馬堂就有如此規(guī)模。”
似貶似褒,但是賀蘭楚石卻全部當(dāng)成好話來聽,拱手笑道:“哪里,哪里,全是仰仗兄弟們的幫襯。”
“那也是由于賀蘭兄的能力,還有仁義?!表n瑞笑道。
“謬贊,謬贊?!辟R蘭楚石拱手道,笑了下,也不愿多談,邀請兩人同席而坐。
聰明的李坤,好像也察覺出兩人在打禪機(jī),眼睛閃動片刻,有所明悟,也不說破,隨行坐下,到底是年輕人,攀談了幾句,怨隙就煙消云散,稱兄道弟起來。
走馬、射獵、斗雞、挾彈,很有共同語言,韓瑞也就罷了,然而李坤,對此好像也有十分陌生,纏著眾人解說,那幫少年心中得意,怎會拒絕,說到興頭上,忍不住大聲誦起了曹植的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p> 一人開口,眾人附和,頃刻之間,廳堂之內(nèi),盡是少年公子的聲音,一篇罷了,帶著無限的向往,又有人吟起了虞世南的結(jié)客少年場行:“韓魏多奇節(jié),倜儻遺聲利……”
一詩一酒,觥籌交錯,杯盞之間,諸多少年放浪形骸,不以節(jié)制,受到影響,連同韓瑞也多喝了幾杯,本來就有七分醉意,自然就變成了十分,不知不覺中,也放開矜持,微閉眼睛,隨聲唱和。
韓瑞醉了,渾然不知詩聲已停,依然大聲吟詠:“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p> 沒人附和,因為沒人聽過這首詩,立即歇聲注目,廳中安靜,只聽韓瑞無意識地舉杯自酌,繼續(xù)吟道:“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zhàn)漁陽,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p>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偏坐金鞍調(diào)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甭曇羝鸱?,抑揚頓挫,又接著高吼:“漢家君臣?xì)g宴終,云臺高議論戰(zhàn)功,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p> 詩篇縱橫開合,意氣貫通,描繪了游俠少年的昂揚意氣、愛國之志、勇武精神和功業(yè)榮耀,場面宏大,場景開合有致,將豪俠意氣與功業(yè)追求二而合一,寄意遙深,非是尋常詠俠詩句可以比擬的。
突然聽聞,在場的少年公子,頓時驚愕起來,又覺熱血沸騰,相對看了眼,借著幾分醉意,大吼叫道:“新豐美酒斗十千……”
“……將軍佩出明光宮。”
帶著無邊欣喜的心情,李坤避開層層守衛(wèi),悄無聲息地從窗臺之上爬回房中,看到榻上的絲衾依然隆起,顯然沒人動過,得意笑了下,就要上去收拾,卻聽角落處,傳來一個溫柔慈和的聲音。
“乾兒回來了?”
李坤身體僵滯,緩緩回身看去,額頭汗水真冒,半響才知道跪下,頓首拜道:“兒臣,參見母后?!?p> 從屏風(fēng)之中,走出來個綽約多姿的身影,金黃色的云煙衫繡著秀雅的紋飾衣衫,外面披著一層薄紗,寬大的衣擺上銹著鳳凰的花紋圖案,頭上插著鏤空飛鳳金步搖,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頸邊,額前垂著一枚小小的紅色寶石,點綴的恰到好處。
年約三十,膚色晶瑩,柔美如玉,秀色容顏,舉手投足之中,盡顯端莊賢淑,卻有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zhì),讓人難以產(chǎn)生褻瀆之心,她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一生的摯愛,德行足以垂范千古,流傳后世的長孫皇后。
相對,名為乾兒,又跪拜稱之為母后的李坤,自然就是李世民即位,就被賜封為東宮太子的李承乾了,不過此時,他卻沒有了太子的威嚴(yán),參拜之后,連頭也不敢抬起,怯聲道:“母后,你怎么來了?”
緩緩坐于床上,長孫皇后微笑了下,柔聲道:“怎么,難道乾兒不愿意見到我么?!?p> “不是?!崩畛星B忙辯解,大氣也不敢出,小聲道:“只是,沒有想到……”
“只是沒有想到,我會在今日過來。”長孫皇后說道,聲音平靜,沒有絲毫怒氣,卻讓李承乾愈加的心驚膽戰(zhàn)。
暗暗咬牙,李承乾請罪道:“母后,兒臣錯了,請你責(zé)訓(xùn)?!?p> 等了半響,沒有發(fā)現(xiàn)動靜,李承乾迷惑抬頭,卻見長孫皇后已經(jīng)不在床上,片刻從屏風(fēng)之內(nèi)走了出來,手中多了套衣裳。
“乾兒,快些換了吧?!遍L孫皇后慈聲道:“身在東宮,卻著庶人之衣,讓你父皇,或者太子少師見了……不好?!?p> 豈止不好,肯定又是大怒訓(xùn)斥,又是諄諄勸諫,讓人如坐針氈,痛苦難堪,想到這個情形,李承乾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再碰及長孫皇后溫柔慈祥的目光,感動欲哭,咽聲道:“母后,兒臣真的錯了,不該私下出宮……”
………
PS:床在唐代是坐具,榻才是用來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