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將藤樺背回客棧,放到床上后,藤樺細聲說道:“你去休息吧,我沒有事?!痹瓉硭诼飞蠒r便已醒來,只是受驚過甚,精力很差,所以仍然閉著眼睛。小江雖然很想知道她是否想起了什么,但不敢再加刺激,心想明日再問不遲。給她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邊矮幾上,然后回到自己房里躺下。
但因今夜所遇實在太過離奇,又不放心藤樺,所以身體雖困,卻無睡意。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自想心事。也不知過有多久,突然窗戶“眶當(dāng)”一聲響,猛地關(guān)了過來,吃了一驚,爬起來看時,卻見西天幾道明閃,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心道:“看樣子今晚有一場暴雨。”
果然,不多一會,風(fēng)聲更勁,樹葉忽忽直響,屋頂瓦片上也有仿佛小石子的滾動聲。天上一道白閃接一道白閃地亮,不時把黑洞洞的屋子照得一片雪亮。風(fēng)聲電閃折騰一陣后,終于下起了大雨。小江興奮地聽了一陣風(fēng)雨聲后,忽然聽見樓下院子里傳來低低的一聲女子叫聲,吃了一驚,豎耳聽了一會,但除了風(fēng)雨聲外,再沒有別的聲音。暗忖:“剛才那個女子聲音是誰發(fā)出的?為何只吭了一聲就沒了聲音?”好奇心起,于是無聲坐起,湊眼窗邊,從窗縫中向外張去。
外面在下著大雨,四下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見。小江呆坐了一會,正想再睡下,忽見樓下院子里亮起一盞馬燈,一個頭戴斗笠身披油衣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后院門口處,彎著腰用手絹擦衣服上的稀泥,看來她剛才不慎滑了一跤。令小江感到驚訝的是:這女子背影竟很象是藤樺!只見她擦干凈身上的泥漿后,便飛身過墻而去。
小江疑云大起:“藤樺不會武功呀,定是我看錯了。這女子是什么人?為何深夜冒雨出店?”雖然此事與己無關(guān),且又明知藤樺并無武功,但仍覺得有些不放心,猶豫一會后,還是穿好衣服,悄悄來到藤樺房外查看。這一看更是吃驚:只見窗戶大大開著!自己明明記得出屋時替她關(guān)緊了窗的!他心下一緊,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涌上心頭,不顧唐突,從窗戶跳進屋中,摸出火折點亮一照,床上哪里有人?
“難道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子真的是藤樺?她是幾時學(xué)會武功的?難道……難道她本來就會武功?失去記憶后竟然連武功也忘記了,而現(xiàn)在又想起了?”雖然自己也難于置信,但無暇細想,急忙回屋取了寶劍和斗笠,然后從窗口跳到院中,展開輕功,飛出后院墻,快步追去。
不多一會,便看見前面出現(xiàn)亮光,只見藤樺手里提著馬燈,背上背著小江給她防身用的長劍(小江自得了晚晴劍后,便把從鄉(xiāng)下帶來的那口尋常長劍給了她,雖然她不會武功,但有一把劍防身也好),正一瘸一拐地在滂沱大雨中急行。小江本想出聲呼喚,但隨又改變主意:“我且跟蹤她,看她到底要去哪兒?”
兩人一前一后,在無人的街道上不即不離行了近半個時辰后,便出了南門。這時他們已走在一條泥濘小徑上,小江因為怕被藤樺發(fā)現(xiàn)自己在跟蹤,出門時沒敢?guī)艟?,深一腳淺一腳地實在苦不堪言!和藤樺間距離便越來越拉大了,幸好藤樺手里提著馬燈,才不至失去目標。
勉力跟蹤小半個時辰后,猛聽見下面?zhèn)鱽磙Z鳴的水聲,似乎到了一條河溝邊。小江不會水,在如此雨夜,突然聽到駭人的水聲,心里頗覺不安。轉(zhuǎn)過一道彎,只見藤樺正站在踹急的河溝邊,正在盯著河溝對面看。小江心里暗暗納悶:“她巴巴地跑到這條河溝邊來做什么?”
四周一片漆黑,藤樺的馬燈光又不能及遠,不能照見河溝對岸。小江正不知是否要上前去問她,忽聽河溝那邊傳來低低的一聲輕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那邊藏有人?”忙無聲地蹲下,藏身在一叢荊棘后。忽聽藤樺顫聲問道:“是烏大哥么?”
無人回答,但他們卻又聽見黑暗中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枝椏斷折聲??磥砟瞧肿永镎娴臐摲粋€人!小江聽她突然吐出“烏大哥”三字,更是驚奇不己:“她怎么到這兒來找烏大哥?莫非她受驚過甚,更加不正常了?”
又聽藤樺說道:“你出來吧!我知道你是烏大哥!是你假扮的白衣公子!”頓了頓,又道:“我已經(jīng)全都想起來了!我并不是白家的人,我也不叫白藤樺,我叫范靈!我是中原鏢局范總鏢頭的小女兒!”小江聞言大驚失色:“她是范英姑娘的妹妹?我在中原鏢局里呆了近一年,幾時聽說過范英有一個妹妹了?看來她的忘魂癥更加厲害了,連自己是誰也搞不清楚了!”不禁深悔自己帶她來洛陽,使她病情增重。
卻聽她又說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那晚我摔斷左腿時,提著劍走到我身邊的那個殺手就是你!難怪你對我那樣好!不管我怎么亂花你的銀子,不管我怎么不聽你的話,你都始終對我容讓,原來是你心里有愧!你想通過照顧我來彌補你的罪過!”她說到這里,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全身顫抖得就象風(fēng)中的樹葉,好象隨時都會倒下。
小江聽了這些話,心里一動,猛地回想起第一次結(jié)識烏弓馬時他說過的話:“她和小江一樣,也是全家被人雇來的殺手殺得精光!而且,殺手也是好幾十人!更可怕的是:他的仇人當(dāng)中有一個人于我而言,實是最厲害的敵人!因為他了解我的全部弱點和優(yōu)點。所以我剛才說:我為她報仇之日,恐怕也是我畢命之時?!?p> 暗忖:“誰這樣了解他?知道他的全部弱點和優(yōu)點,除了他自己外,又有誰?看來烏大哥真的參與了滅白家滿門的那場大屠殺,難怪他始終不敢接受她!”
范靈哭了好一陣后,方才漸漸平靜下來,說道:“這次你又把自己打扮成三年前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白衣公子,就是為了讓我恢復(fù)記憶!你故意把我們誘到那個大廳里,就是想讓我看見那副壁畫和那個雕刻成白衣公子的木偶!因為那壁畫上的故事就是我失去記憶那晚發(fā)生的慘禍!那個白衣公子的臉就是三年前你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樣子!我看到那個木偶時,就隱隱想起你三年前的模樣了,看到那幅壁畫后,我……我更加確定了是你在裝神弄鬼,因為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夜晚!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所有的記憶!我不是藤樺,而是范靈!白藤樺只是我的一個朋友的名字,我一直張冠李戴,把藤樺這兩個字當(dāng)成自己名字了!我和鄰居白家----也就是那個兇宅的主人白小姐白藤樺是好朋友,所以經(jīng)常到白家去玩耍,那天晚上,我又到白家去和白藤樺說話,結(jié)果不知不覺竟夜深了,于是就索性住在白家,和白小姐擠著睡覺,卻哪里想到:就在這天晚上,發(fā)生了不幸的禍事!”
小江聽到這里,不由暗忖:“原來她在三年前就出了事,難怪我進中原鏢局后沒見過她!”
只聽她接著講道:“子夜時分,外面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那晚的大雨就象今夜一樣大得怕人!突然,我們同時聽到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驚聲尖叫,我們吃了一驚,忙爬起來從窗縫里往外張望。因為天太黑,所以我們看不甚清楚,但還是依稀可見院子里有許多人影在亂跑。我們雖然不明就里,但也猜到府中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趕緊穿好衣服起來。我有武藝,所以膽子大一些……”嘆息一聲,泣道:“想不到一場噩夢,不但讓我失去了記憶,而且還忘記了自己會武功!”
“我想開門出去看個究竟,但白藤樺卻嚇得不得了,求我不要開門。我也沒料到事情會嚴重到那樣地步,所以就聽了她的話,沒有開門出去,只從窗縫里窺視外面。但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不時聽到幾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叫喚聲傳來。我們還在猜測是有小毛賊摸進府來,被人發(fā)現(xiàn)了,大家正在圍捕呢。結(jié)果等我們終于明白到是有人在屠殺府中男女時,已經(jīng)晚了,白家上下數(shù)百口性命,已經(jīng)死去大半!那些兇手殺光了逃到院子里的人后,又開始打起燈籠,到各個屋里搜殺漏網(wǎng)之魚!
“白藤樺當(dāng)場嚇得昏死過去,我見那些人正向我們這邊一排廂房搜查過來,再也顧不得她,忙趁黑悄悄開了房門,展開輕功,從后院墻飛出,要逃回家去。但沒想到那些殺人兇手早已防到這一著,在墻頭上留有人監(jiān)視,我一跳上墻頭,就有一個黑影提著劍向我追來,我現(xiàn)在明白了:那個黑影其實是你!所以你最后沒有殺我!一定是你用燈籠照見我臉,認出我來了,不然我就不會活到今天了!”
她大口喘息幾聲,接道:“當(dāng)時我嚇得雙腿發(fā)顫,所以跳下地時竟沒站穩(wěn),摔斷了左腿!你跟著跳下地來,一步步逼向我,因為你跳下地時燈籠滅了,所以我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模樣,聽見你腳步聲步步逼近,而我……那時已經(jīng)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只覺得萬分恐怖和絕望,我趴在地上,趴在大雨中,全身栗栗發(fā)抖,連聲告訴你自己不是白家的人,我只是一個客人。但聽見你仍然提著劍向我走過來,我絕望恐怖到了極點,昏迷過去,醒來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再一次泣不成聲。但河溝那邊仍然沒有回應(yīng)。只有灌木叢和樹葉在風(fēng)雨中呼呼地響,象在哭泣,又象在嘆息。
范靈更加激動,用尖利的哭音大聲說道:“烏大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真相,你不用再裝神弄鬼了!你為何把我引到這兒來卻又不現(xiàn)身?出來吧!你不用再躲著我了!我不會怪你的!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沒有再喊叫下去,因為她已經(jīng)聽見了河溝對面發(fā)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水靴行走在草地中的聲音。正慢慢向這邊走過來!范靈忽然生出一種莫明的恐懼感,聽腳步聲越來越近,忍不住問道:“你是烏大哥么?”沒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一個聲音:拔劍的聲音!
范靈大驚失色,忙將馬燈丟到地上,正要再問,忽覺勁風(fēng)撲面,一柄長劍已經(jīng)刺到面前!范靈不及多想,也來不及拔劍,右腳一點,身子輕飄飄地向右飄出數(shù)丈。嗆地一聲,在空中拔出了長劍!
但她快對方也快,她人還沒落地,對方的長劍已經(jīng)封死了她要落腳的地方。范靈低叱一聲,長劍在對方劍背上一拍,然后借著這一拍之力,身子往后飄出兩丈后穩(wěn)穩(wěn)落到地上。暗處的小江看了心里不禁暗暗喝采:“她的武功原來真不錯!看來她真的是范家的人!”
這時兩人離馬燈位置不過數(shù)步,所以互相都看清楚了對方。只見這人戴著斗笠穿著白衣,青布蒙面,只在眼睛和口鼻處開著小孔。兩人悶聲斗了數(shù)合,范靈才低喝道:“你到底何人?”那人不答,呼地一劍,刺向她心口。范靈豎劍一封,破了這兇狠一劍,怒道:“你招招都是殺招呀!”
那人仍不答,一招“青蛇吐信”,劍尖顫動幾下,便突然刺向范靈面門。范靈見對方連使殺著,勃然大怒,退后一步,還了一招“倚門回首”,不待對方變招,緊跟著一招“和羞走”,刺向?qū)Ψ角邦~!那人回劍招架已來不及,百忙中將頭往后一仰,要使“鐵板橋”身法避開,只聽撲地一聲響,斗笠帽沿已被范靈一劍刺穿!
那人大吃一驚,急忙雙腳一點,身子倒飛而出,“嗵”地一聲落到了水中!幸好落腳是在淺水處,水深只及小腿,若是再多退半丈,落到急流中,范靈再乘勝攻擊,那勝敗也不用說了。
但范靈卻并不乘勝而上,冷冷地注視著對方的狼狽象,道:“你到底是誰?為何剛才在客房里故意粗聲粗氣,掩蓋住自己本來口音,叫我恨烏大哥!”那人不答,又默默提劍上前來,范靈不禁有點生氣了:“還要打?你到底要裝到幾時?”
話音未落,對方身子忽然閃電般飄到面前,呼地一劍,當(dāng)心刺到。范靈噫了一聲,道:“青城派劍法!這難道才是你本來的武功?”口中說話,手卻不敢稍慢,丁丁丁丁一陣響,兩人已拆了十幾招,這時蒙面人劍法已和剛才完全不同,無論范靈使什么招數(shù),蒙面人的劍總能從她預(yù)料不到的角度破解并攻擊她!只十余招便把范靈攻得手忙腳亂,全然處于下風(fēng)。
小江越看越驚:“這人到底是不是烏大哥?如果是,他為何招招想置范姑娘于死地?”正猶豫要不要現(xiàn)在現(xiàn)身,忽聽范靈“啊唷”一聲,右臂已被劃中,手中長劍把握不住,掉到草地上。小江大吃一驚,正要沖上去相救,忽聽那蒙面人低叫了一聲,聽聲音竟是女子!接著身子倒飛出去,退到了河溝邊。本來握劍的右手卻去按住自己左臂,看樣子象受了傷。
小江正感驚詫,突見一條黑影閃電般搶到范靈身邊,牽了范靈的手,朝河溝上游方向奔去。小江大吃一驚,急忙施展輕功,追趕過去。但前面黑沉沉的,咫尺不辨,哪里還能找到那人和范靈?小江大聲呼喚了兩聲“喂!藤……范姑娘!范姑娘!”不聽回答,只得退回到河溝邊,要提范靈的馬燈去追尋。
回到河溝邊時,只見剛才襲擊范靈的那個蒙面人還在,正待問她是誰,那人卻先招呼道:“小江,是我?!痹瓉砭故乔锸?!
小江又驚又喜,道:“是你!你……剛才怎么要殺她?”秋舒道:“怎么,你也喜歡那個賤人?”小江一怔,隨即恍然:“我問得也糊涂,她們是一對情敵,想要加害對方也不是怪事?!?p> 想到她為了爭到烏弓馬,竟然不擇手段,先是設(shè)法要范靈恨烏弓馬,見計不售后又狠下辣手,要除掉情敵,不禁有些慍怒。也不問她傷勢,彎腰提了馬燈便要去追趕范靈。卻聽秋舒說道:“不用去追趕了,那個帶她走的人就是烏弓馬!”小江大驚:“你怎么知道?”秋舒氣苦地道:“他不吭聲也瞞不住我!因為射傷我的暗器是他的獨門暗器飛花針!想不到他……他竟然為了那個賤人用暗器對付我!”
小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是好。秋舒除去蒙面,問道:“你帶手絹沒有?我手絹薄了,堵不住血。”小江“哦”了一聲,一邊摸出手絹一邊問道:“只是左手負傷了吧?”秋舒嗯了一聲。小江見她撩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條雪白如藕的左手膀,不好替她包扎,將手絹遞到她手里,道:“你自己包扎一下吧。”秋舒點點頭,側(cè)過身子,蹲下來自己包扎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