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人生自是有情癡
范靈被烏弓馬從秋舒劍下救走后,來到了河溝上游一個天然巖洞中。巖洞不深,只能勉強遮雨,腳下的草地被雨水濺得濕漉漉的,根本沒法坐。兩人背貼著生硬、冰涼的巖壁站了一會,見無人追來,才稍稍放心。范靈道:“多謝你了!請問你是誰?為何要救我?”
烏弓馬苦笑道:“我就是你的烏大哥呀!”
范靈又驚又喜:“天哪!原來真是你!我剛才還以為是自己誤會了!那……那個想殺死我的白衣蒙面人又是誰?”
烏弓馬冷冷道:“她是秋舒。”
范靈想起自己剛才傾述心曲的那些話語,不禁有些難為情,怯聲道:“烏大哥,你……既然知道是她,為何還要用暗器射傷她?”
烏弓馬道:“你難道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假扮成白衣公子,也就是我三年前出現(xiàn)在你跟前的樣子,她那樣做,就是想挑撥你我間關系!而且她還害死了我過去的幾個朋友,也就是你和小江遇見的那幾個‘川耗子’。如果不是我剛才及時出手,殺了老大,現(xiàn)在小江已經(jīng)查出那個沒露面的老五就是我了!”
范靈聞言一震:“什么?你就是他們的老五?那你也……也參與了滅唐家堡的事情?”
烏弓馬嗯了一聲。范靈默然良久,柔聲道:“烏大哥,你不要再做殺手了,好不好?為了幾兩銀子去殺人,就不怕報應?你殺了很多人了吧?比如你們殺白家那次,就一次殺了幾百口人!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好恐怖!”
烏弓馬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范靈道:“你們?yōu)槭裁匆獨准已???p> 烏弓馬道:“真是外行話,殺手只管殺人,問那么多做什么?”嘆息一聲,又道:“總是白家以前做官時得罪了什么人吧?!?p> 范靈嘆道:“我想也是如此!”想起當年和白藤樺交往的舊事,心中好不傷感。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只是各自想心事。過了一會,烏弓馬猛然想到什么,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提了自帶的馬燈沖出這個局促的巖洞,飛快地向河溝下游方向奔去。到了剛才從秋舒身邊逃走的地方,哪里還有人?烏弓馬大聲喚道:“小江,小江!”
原來他剛才帶著范靈逃走時,已經(jīng)聽見了小江呼喚的聲音,但其時他卻不愿意和小江朝相,所以反而帶著范靈加速逃走。而范靈卻因心慌意亂,以及雨聲、河水轟鳴聲太大而沒有聽見。
“看來小江已經(jīng)和秋舒離開這兒了!這個賤女人,一定會把我的秘密全部出賣給小江!”
他一邊在心里怒罵著,一邊用馬燈照看河溝邊泥濘中的足跡。發(fā)現(xiàn)兩人的足印確實是往同一個方向而去后,立即跟著腳印往前追去,但徒勞地追出十余里路后,最后卻失去了目標,只得頹然返回。不料回到剛才那個避雨的巖洞時,卻發(fā)現(xiàn)范靈也不見了。
烏弓馬深知范靈的脾氣,知道她一定是氣自己拋下她不管而去找秋舒,才不辭而別的。只得又打起精神去尋范靈。
他提著昏暗的馬燈,在無邊的黑暗里,在滂沱的大雨中一邊尋蹤覓跡,一邊大聲呼喚著范靈的名字,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聽見了前邊有急促的腳步聲,他又驚又喜,大聲問道:“喂!前邊趕路的可是藤樺……不,范靈妹子?”
前邊那人不答,但腳步聲卻更加地快了。他愣了一下,便奔跑上前。前邊那人聽見他的奔跑聲后也跑起來,這反而使烏弓馬更加確定她是范靈,于是他一邊追趕一邊喘著粗氣辯解道:“妹子,你誤會了!我不是去找秋舒,我是去找小江!”
前邊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xù)飛奔!
烏弓馬又生氣又無奈,若是平日,他要追上范靈,倒不費吹灰之力,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消耗了太多體力,而范靈又突然恢復了輕功,此消彼長,所以一時間竟追趕不上。
烏弓馬氣苦不已,停下來大聲叫道:“好,你們?nèi)甲甙桑∫粋€也不要留下!”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演戲”,還是真的被傷了心,喊完這一句后就突然脫力仆倒,趴在泥濘中失聲痛哭起來。
范靈不睬,繼續(xù)賭氣逃跑。但聽見背后一直沒有追趕聲后,她的腳步就遲疑起來,并終于停下,回過頭來看烏弓馬。
當她看清楚烏弓馬是趴在泥濘地里哭泣后,一種巨大的柔楚立即攫住了她的心,她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奔向母親一樣,痛哭著奔向烏弓馬。但不知是她心太亂,還是天黑路滑,在離烏弓馬不到二十步的距離時,她突然摔倒在地,爬不起來。
聽見她摔倒的聲音,烏弓馬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像一只本來已經(jīng)精疲力盡的豹子突然發(fā)現(xiàn)前邊有獵物倒下一樣,他立即又有了力氣,猛地從地上爬起,飛也似地撲上前去。但跑到范靈身邊時,他卻好像連扶起她的力氣也沒有了,一邊蹲下來,一邊喘著粗氣責問道:“你……干嗎不聲不響地就跑了?害得我……著急這么半天!”
范靈并不領情,大聲說道:“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為了我而得罪秋姑娘!”
烏弓馬道:“胡說八道!”
范靈道:“我沒有胡說八道!你就是離不開她!”
烏弓馬苦笑道:“我……我為了你而射傷了她!這就證明……”
范靈不聽他話講完,就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時尖聲叫道:“那是因為她背叛了你,所以你心里氣憤,但你心里其實還是離不開她!”
烏弓馬有點生氣了,大聲道:“胡說八道!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是去找小江,不是去追她!剛才我?guī)闩軙r,小江就追上來,并大聲呼喚你的名字,難道你一點也沒聽見?”
范靈一怔,道:“我……我沒聽見?!?p> 烏弓馬嘆口氣,道:“好了,起來吧,我們得找個可以避雨的地方?!?p> 范靈嗯了一聲,正要從地上爬起來,但身子剛站起一半又滑倒下地!
烏弓馬忙伸出手抱住她的腰,范靈被她抱住,呆了一下,然后順勢撲進他懷內(nèi)!淚水再一次滾落下來。烏弓馬也沒有推開她,反而用力抱緊她,兩人就像兩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坐在雨地里,莫名其妙地放聲痛哭。
好一會后,烏弓馬才收淚說道:“好了,要是有夜行者過路,看見我們這個樣子,一定會把我們當做瘋子!”
范靈破啼為笑,道:“你本來就是一個瘋子!”
烏弓馬笑道:“是呀,你不怕我嗎?”
范靈大笑道:“我才不怕你!你再瘋,也總不成要吃人吧?”
烏弓馬故意作色道:“那不一定,我現(xiàn)在就覺得有點餓。”
范靈雖然明知他是在開玩笑嚇唬自己,但看見他模樣兇惡地瞪著自己,還是不禁有些害怕,吃吃道:“你不要亂來呀!我怕!”邊說邊掙開他的手,爬起來大笑著向前逃去。
烏弓馬也大笑著追趕上去。兩人好像完全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就像兩個瘋子一樣,在瓢潑大雨中追逐著,大笑著,雙方似乎都覺得這樣野性的追逐是件既刺激又快樂的游戲一樣,盡管累得連喘息都很費力,但他們還是不停地繼續(xù)開著玩笑:
“我們……再這樣追逐下去,要是……要是有人看見了,一定以為我是個壞人,想對你非禮一樣!”“哈哈……你……你本來就是一個最大……最大的壞蛋!”
“哈哈哈,你……今天終于說出了你的心里話!我……原來在你眼里只是一個……一個壞蛋!”
“就是!不但是一個壞蛋,而且還是……一個最大最大最大的壞蛋!”
“好,反正我……我在你心里這樣不堪,我就索性……索性原形畢露,讓你看看我有多壞!”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奮力加速,猛沖幾步將范靈攔腰抱住。范靈尖叫一聲,大聲叫道:“放開我!放開我!”
烏弓馬不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緊,并將自己的臉貼在她背上牛喘。范靈見他似已累得精疲力盡,便不再推,讓他抱住自己歇氣。
幸好這時雨已經(jīng)小了下來,兩人不用急著找避雨地方。范靈一邊嬌喘,一邊興奮地喃喃說道:“好累!好久……沒有這樣快跑過了!”
烏弓馬不答,只是閉著眼睛喘息。
范靈又道:“我今晚才第一次……看見你的另一種樣子!你在我面前一直像個大哥哥,想不到你瘋起來跟我也差不多!”
烏弓馬仍然不答,但喘息聲卻比先前平緩了許多,他感覺自己的體力正在一點點恢復。
范靈道:“天快要亮了!喂,你看:那個山坡腳下有一點燈光!看來那家主人已經(jīng)……”
她突然停止說話,因為烏弓馬的人雖然像沒有力氣一樣,手卻在動――正在隔著因為濕透的衣服撫摩她的手臂。
范靈又驚又羞,抓住他的手道:“不要!”
烏弓馬睜開眼睛,低聲道:“怕什么?”
范靈不敢回頭看她,羞澀地低下頭去,語無倫次地道:“這樣不好,荒郊野地的,又在下著雨,而且……你這樣做對不起秋姑娘!”
烏弓馬冷聲道:“別提她,我和她再也沒干系了!”
范靈道:“你不愿意提起她,說明你心里還是放不下她!她比我生得標致,你不會真的舍得放下她的。”
烏弓馬沉默,手也停止了侵犯。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也許,在所有人看來,你都沒有她長得好看,但在我眼里,你比她好看?!?p> 范靈芳心一顫,差點又掉下淚來。她默默回過頭來,卻看見烏弓馬說這句話時并沒有看著她,而是盯著天邊那一抹魚肚白。
范靈柔聲問道:“為什么?”
烏弓馬好像沒聽見,仍然定定地注視著遠方的晨曦,似乎神思已飛到了遙遠的某個地方。
范靈微慍地瞪了他一眼,大聲道:“喂!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變得怪怪的!”
烏弓馬喃喃道:“我好像聽到那邊有笛聲?!?p> 范靈一怔,也回過頭去凝神傾聽。一時兩人都不說話,靜靜地傾聽了好一會后,范靈才終于也聽見了一陣嗚咽的笛聲。笛聲縹緲,若有若無,似近還遠,聽起來顯得有些凄迷,滄惻,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