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子家的飯桌上,我一直無法集中精神聽他們的聊天內容,只是偶爾聽到nina又尖又細的笑聲,像一只利箭從桌子的對角線直接扎進我的耳朵。
我下意識的用手捂了一下耳朵,發(fā)現三個人都在看我。呂正在桌子下面用腳輕輕碰了我一下,我趕緊賠笑解釋說,耳朵進小蟲子了,撓撓。
nina跟呂正說,人家都做你女朋友了,你還不送個定情信物啊。呂正愣了一下說,有道理啊,笨笨,你喜歡什么,我給你買。nna白了他一眼,你傻吧,哪有問人家的,一點不浪漫。呂正有點尷尬的不知道說什么,我趕緊接茬道:“買了,他給我買了個惠普的限量涂鴉筆記本。”
nina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或許在她的概念里,那些“恒久遠,永流傳”的才算是定情信物吧。呂正看我無精打采,就說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我立刻舉雙手贊成,不然一會怕是要睡在江子家的沙發(fā)上了。
回家的車上,廣播中莫扎特的鋼琴組曲輕快活潑,我的神經卻仍像一根繃緊的弦,滿腦子都是楚非的樣子。他的到來簡直就是一團巨大的迷,一個晴天霹靂。那些似乎已經塵封淡去的過往,又隨著他的出現,蹂躪著我這顆并不強悍的心。
當年的楚非讓我愛的死去活來,欲罷不能。這個我從19歲就為之心儀的男人,幾乎是我世界的全部,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為了他而生,也會為了他而死。如果我是個文靜內斂的女孩,或許我和楚非早就有情人終成家屬了??墒瞧咸鞝斀o了我一個喜歡冒險和流浪的靈魂,安定的日子注定與我無緣。
認識楚非純屬意外,然而就是這小小的意外,讓我以后的七年都生活在介乎天堂和地獄之間的甜蜜與痛楚中。大一的時候我仗著小聰明,用一篇酸檸檬味的小腐文在校征文比賽得到了特等獎,又是當年唯一大學英語四級優(yōu)秀和拿到BEC二級的學生。于是,其他同級生在我眼里無非都是些碌碌之輩,就差走路沒用下巴磕問候他們了。
大一沒有專業(yè)課的日子無比自在,更多的時間我都是消磨在影院,K房和游戲廳。對于這種人生追求,我和琪琪一拍即合,臭味相投。有一次,我們在商場頂樓玩兩人配合的大型射擊游戲時,興奮的大喊大叫,卻忘記了這是個小偷扒手們時常出沒并屢屢得手的地方。
就在我們把手里的最后一個游戲幣也玩光時,琪琪突然喊,我的包呢,剛才放在咱倆中間的座位上了!我們找遍了整個樓層,見人就問,卻毫無收獲。琪琪說,咱們問問電梯口那倆保安吧。我說問什么啊,那倆要是扒了那身皮,渾身的猥瑣勁看著比扒手還扒手。
我們在商場門口坐了好久,琪琪一直在數著包里的東西,光現金就丟了八百多。我說你也是燒包,沒事帶那么多現金干嗎,不知道現在哪哪都能刷卡啊。
琪琪說,就當沒丟現金,我還有個三千多的手機呢,老爸剛給買的。我惦著手里小磚頭似的的西門子手機說,怪不得我包沒丟呢,估計小偷翻了一圈,覺得都是無產階級弟兄,還是拿你劫富濟貧得了。
最后我們決定還是要報警,有棗沒棗打一桿子,或許能把證件鑰匙弄回來呢。商場往西不遠處就有一個派出所,進去時看不到一個穿制服的,反而聞到了一股股濃郁的飯香。我說:“得,咱倆趕著飯點來的,估計且得等了。”
望眼欲穿的十五分鐘后,走廊里過來一個大肚子叔叔,我仿佛能感覺到警服的扣子在掙扎和呻吟,一不小心就會脫離母體似的。
大肚子叔叔把我們帶到一個小屋,眼皮都沒抬的問了幾句,說你們等會,待會有人做筆錄。不一會,又進來一個警察,坐到我們對面后,打開筆記本就問。他帽檐壓得很靠下,加上低頭,整個臉就露出三分之一。
他說話聲音很低,沒停頓,沒感情,就像是臺機器。在問到丟失物品時,琪琪說我丟了一支蘭蔻的口紅,他的筆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問道:“什么牌子?說清楚點。”我不耐煩的說,蘭蔻,外國化妝品,你沒用過還沒見過啊。
他把頭抬了起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大學生不好好學習,就知道窮打扮,玩游戲,你還有理了?”他說的我啞口無言,不過總算是看清了他的樣子,濃濃的眉毛,明亮有神的雙眼,嘴角一側向上翹起,眉頭挑了挑。
他的筆仍舊沒有落下,我偷偷嘟囔了一句,該不會是不知道“蔻”字怎么寫吧。他臉僵了一下,推到我面前一張紙一根筆,說,那你寫寫看,你也不見得會。我瞪了他一眼說,豆蔻年華的蔻字都不會,我就白活這么些年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是照著我的“蔻”字一筆一劃寫上去的,一臉的理所應當。留下了我們的聯系方式后,還要在每一頁摁手印,一種逼良為娼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小警察抱著肩膀站在一旁笑瞇瞇的看著,我覺得這笑容無比邪惡。
整理完資料后,他說:“這種盜竊太常見了,我們無法確定就能找到你的包,只能盡力而為。有了任何消息會通知你們的?!闭f完起身要走,我喊著,警察叔叔你貴姓啊。他頭也沒回的邊說邊往外走,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不用叫叔叔,我姓楚,楚非。
這事已經過去一個周了,琪琪又有了新手機,錢包和鑰匙,就是證件還未辦全,但這依舊阻擋不了我們好了傷疤忘了疼般的重返游戲廳。那個周五晚上琪琪有約會提前走了,我在商場逛得無聊正要回家,手機響了起來。
打電話的人說,我找不務正業(yè)的女大學生,請問你是嗎。我說,神經病吧,有事說事,沒事我撂電話了。他說,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是楚警官,你同學琪琪的包找回來了。我說,你啊,她約會去了,我去拿行嗎。他說也行,就告訴了碰面地點。
我正站在碰面地點到處尋摸大蓋帽時,感覺有人在拍我的肩膀,一個穿著黑襯衣丹寧牛仔褲的男人站在我身后,仔細一看,是楚非。我說我還到處找制服男呢,原來您今兒個便衣啊。他伸手遞過來琪琪的包,東西竟然一樣也沒少,我說,雖然慢了點,但我還是對警察同志負責任的態(tài)度提出口頭表揚。
他說,我是讓所里的倆線人幫著出去找的,還好就是本地的小慣犯,換成外地盜竊團伙,肯定找不回來了。這時候我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來,我說要不這樣,為了表達人民群眾的誠摯謝意,我就用琪琪這劫后余生的錢,借花獻佛請你吃頓飯吧。
街對面就是家韓國燒烤,入座后,也沒問他意見,我就點了一桌子五花肉,豬排,牛肋眼,腌雞肉,炸蔬菜和大醬湯。他看著這一桌子肉,說:“你是請我吃飯,還是自己來解饞???”我說有些事你心里明白就好,干嗎說出來。
楚非吃飯的樣子和我截然不同,我狼吞虎咽,整片肉基本不經過口腔運作就下了肚。他卻像個貴公子般的輕吞慢咽,細細咀嚼。過了一會,他放下筷子說:“你吃東西能不能小聲點,整個餐廳全都是你的吧唧聲?!?p> 我差點被嗓子眼里的一塊五花肉噎到,吃飯時的怪響連我爸都懶得管了,一個陌生人竟然說我。剛想頂嘴,就看見他眼睛直直的盯著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有點臉紅,放慢了咀嚼速度,不再發(fā)出聲音來。
像是著迷于楚非的優(yōu)雅吃態(tài),我此后每周末都會給他打電話,以各種理由約他出來吃飯,他也從未拒絕過。只是他很少讓我掏錢,說學生攢點錢留著買參考書,不要花在吃喝娛樂上。
大學的第一個暑假我和家人去了煙臺青島游泳吃海鮮,和楚非的交流完全依賴于短信。他每天早上都會發(fā)一條我所在地的天氣預報,囑咐我?guī)Ш糜陚慊蚴欠朗钏幤?。我說海鮮特別好吃,他說你要適量,別吃壞肚子。我說游泳時腦袋被水母蜇的一片紅,他說你可別下海了,多危險啊。
沒幾天,熱愛旅游的我竟然想早日返回BJ,迫不及待的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