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清這兩天一直在臨平城東、北兩個方向活動，夜里轉(zhuǎn)移，白天找個可靠的村子隱蔽，一直沒有被敵人發(fā)現(xiàn)。今天他和黃治平依然在一起，等到午夜時分，那一彎下弦月爬到了西邊的地平線上，他們帶著戰(zhàn)士們轉(zhuǎn)移了。
天空的月光只剩一絲殘余，田間地頭的那些小徑若隱若現(xiàn)，高一腳低一腳地很不好走。獨立團的指戰(zhàn)員們絕大部分都是農(nóng)民出身，即便有少數(shù)不是農(nóng)民，這么些年里常常要走夜路，早已習(xí)以為常。他們行軍的速度并不慢，繞過路上一個個的村莊，向著預(yù)定的隱蔽地曹莊疾進。
前方的幾個尖兵突然停了下來，迅速閃在小路兩邊的田里，取跪姿據(jù)槍對準了前方。稍停，一個尖兵朝后跑來，來到黃永清面前：“報告連長，前方好像有支隊伍過來?！?p> 黃永清問：“能確定是什么人嗎？”
“不能確定，但好像是自己人?！?p> 黃永清向身后的隊伍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就地警戒，他和尖兵向前跑去。他們到了尖兵們停止的地方，尖兵班長靠過來，小聲報告說：“連長，對面好像是自己人，也停下了，要不要我上前去問問？”
黃永清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凝聚目力仔細看著，只見那邊果然有人，也和這邊一樣散開，有些人影蹲在那里，也有些人影在晃動。他覺得對方的動作不像是鬼子或偽軍，而且這種時候，鬼子一般不會出來活動，是自己人的可能性比較大。他用手勢讓大家保持原狀，自己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喊了一聲：“對面是什么人？”
隨著他的喊聲，對面?zhèn)鱽砹艘宦暵燥@猶豫的回應(yīng)：“我們是八路軍。哎，對面是黃永清嗎？”
黃永清聽出來了，高興的喊道：“趙天寧！是你嗎？我是黃永清！”
雙方很快跑到了一起，黃永清性子直爽，上去就擂了對方一拳：“趙天寧，真的是你啊！你們連長呢？這些日子你們躲到哪兒去了，連個信都聽不到?！?p> 這時候從后面隊伍中跑上一個人來，也是大聲說道：“誰說我們躲起來了？你‘黃三刀’怎么說話吶！”
說話的人正是趙天寧的連長魏玉良。這時候后面的隊伍也都上來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在鬼子殘酷的“大掃蕩”中搏殺，互相之間失去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半個月以上，現(xiàn)在見了面自然特別高興。
大家互相問了問這些天來的經(jīng)歷，聽說黃永清他們要到曹莊去，魏玉良覺得那里確實可以隱蔽一天，就要求一同前往。現(xiàn)在到處都是鬼子和偽軍，已經(jīng)沒有哪一處地方是絕對安全的，要說人數(shù)的多寡哪一個更有利些，也各有短長并不絕對，黃永清自然不會反對。
按照編制來說，他們現(xiàn)在有三個連，但人數(shù)其實也就兩百剛出頭一點。他們進了曹莊，照慣例是修筑簡易工事，設(shè)立哨位封鎖村莊，其余人抓緊時間休息。這個村以前各項工作都走在前面，村里的群眾基礎(chǔ)非常好。村民們雖說也遭受了鬼子的荼毒，看到自己的隊伍來了，還是熱情地接待，不光是讓戰(zhàn)士們住進自己的家，還盡其所有給部隊準備吃的和干糧。好在現(xiàn)下剛好麥收，不少人家收得早，已經(jīng)可以吃上新麥了，解決兩百來人的一兩頓吃喝還沒問題。
他們沒有想到，當隊伍快要到達曹村的時候，他們的動靜被鄰村一個漢奸覺察了。那個漢奸是早起上村邊的茅廁解手，結(jié)果隱隱約約看到遠處有一長溜人影朝曹村疾行，他提上褲子偷偷跟了上去。隊伍進曹村以后沒見到出來，他不敢靠得太近，連忙返回家里?；氐郊宜矝]有對家人說什么，等了一會兒，村里有人起來活動了，他借口買家中使喚的物件，偷偷溜到了城里。
青木接到報告，說有八路軍大隊伍進了曹村，至今沒有出來，應(yīng)該是在那里隱蔽，想要藏過這個白天。他問了報信的那個漢奸，知道他發(fā)現(xiàn)八路軍以后，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也沒人知道他進城告密。青木就要那個漢奸先別回去，叫來崔德元把他領(lǐng)去，暫時控制了起來。他開始打電話調(diào)集部隊，約半個多小時以后，他帶著一個半中隊的日軍，還有謝承嗣的一個營，出城直撲曹莊。
曹莊離開縣城并不遠，也就二十多里地，青木的隊伍以強行軍的速度，兩個小時以后就將曹村團團圍了起來。
黃永清他們進村以后，大家兩個小時一班輪換著休息，眼看半天就要過去，快到午飯的時候了。村外放的警戒哨回來報告——大隊鬼子和偽軍到了村外，正在對村子實行包圍。黃永清和黃治平都沒有太意外，這些天他們遇到這樣的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這次鬼子來的人多，那也無非是就地堅守，等待天黑罷了。魏玉良也沒有吃驚，只是在心里暗暗罵了一句：他娘的，撞上鬼了！這么多天都躲過去了，沒有撞上大隊鬼子，今天剛和自己人遇上，小鬼子也來湊熱鬧了！
他們心中想的或許不盡相同，但對堅守到天黑卻沒分歧，也都不怕和敵人打上一仗。三個連隊的領(lǐng)導(dǎo)略一商量，決定今天的防守統(tǒng)一由黃治平指揮——他的九連人數(shù)是最少，但他對防御戰(zhàn)卻是最有一套的。
青木知道村里的八路軍人數(shù)不少，但具體有多少，那個報信的漢奸卻語焉不詳。他在包圍了曹村以后，一面繼續(xù)從各個據(jù)點抽調(diào)人馬，一面從地形比較開闊的東面向村子發(fā)起了進攻。
青木手中有五個滿員的小隊，光“皇軍”的人數(shù)就不少于三百人，還有“治安軍”的一個營，也有四百余人。他覺得就憑這些兵力也足夠?qū)Ω洞謇锏陌寺妨?，可是事實卻完全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馳。這一戰(zhàn)從中午開始，整整一個下午，青木發(fā)起了六七次的攻勢，也未能攻下這個并不算很大的村莊。
青木的攻勢受挫，讓他一再修正對村里八路軍實力的估計，最后終于向他的上司吉川請求了增援。圍攻的兵力不斷增加，到太陽西下的時候，村外的敵人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余人，光日軍就有七八百。天黑之前，在付出傷亡兩百余人的代價之后，日軍終于從村子的北面攻進了村莊，占領(lǐng)了將近半個村子。
黃治平指揮防守確實有一套，村里的兩百來名獨立團指戰(zhàn)員，在他的調(diào)配下，機動靈活地守了大半天。敵人停止進攻的時候，雖然丟掉了半個村莊，但獨立團方面的傷亡只有四十多人。
此時戰(zhàn)地指揮權(quán)已經(jīng)交到了一個叫做石井昌司的中佐手中，石井對村里八路軍兵力的判斷，就大大高于實際情況了，他一面請求上司繼續(xù)向這里增兵，一面在村外建起了封鎖線。鬼子但凡包圍了村子，只要白天拿不下來，一到晚上幾乎十有八九都會停下來等待天亮。他們建立封鎖線和包圍圈的方式也幾乎一成不變，即便是在如此熱的夏季，他們也在外圍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遠遠看去就像是一串跳動的項鏈。
石井和青木想要熬過黑夜等待天亮，村里的黃永清他們自然不會如其所愿，他們決定分成兩路突圍了。黃永清和黃治平仍然是一路，他們的傷亡比魏玉良的連隊少一些，完好無損的戰(zhàn)斗人員有一百十名上下；他們還有八個輕傷員，必要時也還可以投入戰(zhàn)斗，只不過他們有三個重傷員需人照顧，以及幾個陣亡的戰(zhàn)士遺體也要帶走。
他們沒有等待，天黑不久就開始突圍。這種沖沖殺殺的事，就是黃永清是強項了，他們這一路的指揮權(quán)，又交到了他的手里，連魏玉良他們?nèi)绾蝿幼饕餐耆乃陌才拧?p> 曹莊中心偏北一點，有一條大路由東向西橫貫村子而過，現(xiàn)在路北被鬼子占了，路南還在守軍手里。黃永清讓自己手下的一個班，悄悄地摸到了村西頭大路的口子附近；另一邊魏玉良的一個班也如法炮制，接近了村東口。雙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向村子兩頭的鬼子開了火。
鬼子打了大半天，對村里的八路軍又恨又怕，本就提心吊膽?yīng)q如驚弓之鳥。黃永清和魏玉良他們一開火，村子兩個出入口上的鬼子不明情況，又不敢貿(mào)然出擊，于是充分發(fā)揮他們子彈多，火力強的優(yōu)勢，盡情地順著街道，向黑暗中傾瀉著彈藥。
他們這邊熱熱鬧鬧的開打，黃永清他們卻趁這機會，分別從東南和西南兩處尋找敵人的薄弱點，一個沖鋒就到了封鎖線外。他們兩邊都沒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礙，突圍時也幾乎沒什么傷亡，突出包圍圈以后，很快就消失在高粱地里。在他們的身后，村子里的敵人依然在瘋狂射擊，似乎是要用子彈將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街道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