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漠只覺得眼前無數(shù)人影變幻來去，考入筧橋航校以來的那些情形忽然清晰無比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試飛時，那天，他駕著那架老舊的霍克戰(zhàn)機在空中翱翔，蔚藍深邃到極致的長空宛如寶石絨的緞子，而戰(zhàn)機仿佛在這塊緞子上滑行一般，帶著優(yōu)美的弧線，戰(zhàn)機掠過西子湖畔的千年古城，六橋三塔，蘇堤撫柳，一切都是這么的清晰而模糊。忽然之間，漫天的機群從東邊涌了過來，那是日本人的飛機!
林漠大喊一聲坐了起來，忽然覺得肋下一陣劇痛，重重地倒回床上，這時他聽到邊上一個帶著哭音的聲音欣喜地喊道：“哥哥，你終于醒過來了！”
林漠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周圍到處都是一片雪白，很顯然，這里是醫(yī)院，看來自己并沒有死在哪一次空戰(zhàn)里。他勉強轉過頭望去，只見林靈蹲坐在自己的病床旁邊，臉色憔悴，眼中滿是血絲。林漠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一時卻發(fā)不出聲音來。林靈連忙按住想要坐起來的林漠，微笑著說道：“躺著別動，你想要吃些什么東西嗎？”說著，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留下的淚水。
林漠知道這段日子她肯定擔心的要命，不過他立刻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掙扎著說道：“小靈，快扶我去見隊長。。。我還沒有報告作戰(zhàn)情況，飛機怎么樣了？”
林靈眼圈紅了紅，說道：“你還沒好呢，先別想這個了，好嗎？”
重傷后還未恢復的林漠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不由得有點氣喘吁吁，他勉強搖頭道：“不行，這架飛機是絕不能損毀的，我們已經(jīng)沒有飛機了。。。到底怎么樣？快告訴我。。?！?p> 林靈還沒回答，方嘯云和陸長楓已經(jīng)從病房外面走了進來，今天趙鷹出偵察任務，沒有和他們一起來看林漠，林漠在上次對隨棗前線支援任務中受傷后，便被送到昆明的這座空軍醫(yī)院中養(yǎng)傷，而由于日軍進一步加緊對昆明的空襲，第七中隊也在四天后轉移到昆明附近的十三號機場。方嘯云、陸長楓和趙鷹作為林漠在筧橋航校就一個班的同學，幾乎隔天就來看望林漠一次，但由于失血過多，林漠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都處于間或的半昏迷狀態(tài)，甚至讓方嘯云他們擔心林漠康復以后還能不能繼續(xù)飛行。
這次方嘯云和陸長楓來醫(yī)院看林漠，本來看見他清醒過來都挺高興的，但聽到他和林靈的談話，不由得暗暗擔心起來——因為林漠的那架I－15雖然沒有完全損毀，但由于國內(nèi)沒有可以替換的零件，幾乎已經(jīng)成了廢品。而他們也知道林漠上次在昆明空戰(zhàn)中損失一架飛機后的內(nèi)疚，事實上，這次地勤人員把林漠從已經(jīng)著火冒著濃煙的座艙中拖出來的時候，他居然還在掙扎著隊中隊長報告飛機的損毀情況。如果現(xiàn)在他知道他的戰(zhàn)機已經(jīng)沒了，那恐怕會一輩子都會生活在自責之中。
方嘯云咳嗽一聲，勉強笑著說道：“林漠，你醒了！”
林漠抬眼看見是方嘯云和陸長楓來了，連忙問道：“嘯云，我那架飛機的情況到底怎么樣？”
林靈在旁邊拼命對他們打著手勢，希望他們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方嘯云和陸長楓只有相對苦笑，就算現(xiàn)在隱瞞過去，等林漠歸隊的時候，還不是一樣？
陸長楓轉過頭去，他并不想對林漠說出這個討厭的消息，方嘯云暗暗嘆了口氣，說道：“林漠，你的飛機還在。。?！?p> 林漠臉上立刻露出喜色，方嘯云實在是不忍心把事實告訴他，但他認為作為一個空軍士兵，如果連這點接受事實的勇氣都沒有，那也就不配繼續(xù)飛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損毀比較嚴重，可能需要大修，上個星期已經(jīng)運到迪化那邊交給俄國人返廠了。。?！?p> 聽到這句話，林漠臉色忽然變得蒼白無比，頹然地低下頭去，喃喃自語地道：“我又毀了一架戰(zhàn)機。。。我又毀了一架飛機。。。整整兩萬美金，足夠一個村的人吃上一年的。。?！边@一瞬間，林漠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個修機場的小女孩，瘦弱的身體，膽怯的神情和饑餓的眼神仿佛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澀聲說道：“我對不起她們。。。”
林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撲到林漠身上，抽泣著說道：“哥哥，這不是你的錯。。。打仗總是會這樣的。。。你不要這樣！”
林漠無神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喃喃自語地說道：“不，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沒用了。。?！?p> 陸長楓望著這情形，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方嘯云耳邊低聲說道：“或許你不應該現(xiàn)在告訴他的?！?p> 方嘯云看了陸長楓一眼，卻并沒有說話。
忽然他走上幾步，彎下腰去低頭看著林漠的眼睛，一字字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如果我是你，當時我也會做和你一樣選擇，如果中隊長是你，他也會這么做，你知道嗎？中隊長沒有怪你，我們也沒有怪你，你救了幾百條中國人的性命，而我們的飛機就是用來做這個的。。。你根本用不著。。?！?p> 林漠忽然激動起來，他勉強用盡自己的力氣大聲喊道：“可我會怪自己！”
由于用力過渡，他猛烈地咳嗽起來，正在鄰床打針的護士連忙走到這邊來，狠狠地瞪了方嘯云和陸長楓一眼，責備道：“這里是醫(yī)院，你們能不能別在這里說這些惹病人激動的話？他需要的是休息！誰讓你們進來的？”
方嘯云望著不停地咳嗽的林漠，嘆了口氣，對這位護士歉聲說道：“對不起，他是我們中隊的弟兄，只是暫時有些情緒激動而已，我們不會再這樣了，請你原諒?！?p> 這名護士皺著眉把兩人推了出去，沒好氣地說道：“病人只是剛醒，應該多休息，不要多打擾，你們還是明天再過來看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