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色恐怖VS春深似海(1)
燈光亮起,幕布扯開
一場愛情童話開始上演
演員們裝束精致,表情豐富
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的故事,漸次深入
閃爍交替的燈光下
女主角不斷地變換著舞步
情節(jié),細碎而冗長
她極其投入地演著
盡管她知道,這,只是一出戲
這場戲,她是領銜的主角
因了有她喜愛的演員
她把這僅有的一次表演奉為機遇
她不容許自己有絲毫差錯
只是,她過于專注
忘記了別的演員身上
也同樣承載著意義
——故事的一部分由他們把握
進入高潮,繼而劇終
女主角的心經(jīng)歷了一場墜落
她的心房疼痛難忍
可她卻努力將嘴角上揚
因為她還站在舞臺上
這是她在他面前最后的機會
等幕布輕輕閉合
她已同觀眾說完再見
悄然消失在沉沉黑夜
觀眾席上
有人歡呼,有人默然流淚
也有人無動于衷,表情冷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唯有靈犀相通的心能夠彼此靠近
傾聽相知,永遠
從迷迷糊糊的睡夢中醒來,都市廣播正在放送這首名叫《一個人的舞蹈》的詩歌。
詩歌本身涵蓋的悲傷和無奈,結合以男播音感性深沉的聲音,營造出一種孤寂淡遠的氛圍。眼前,似乎有一朵黑色曼陀羅頹然盛開在清冷水面,淡淡暗香穿透時空氤氳開來。
病房里充滿來蘇水味。高高掛起的吊瓶里,剩余不多的藥液從透明的塑料管里流下,穿過針頭,溶進血液。手腕上,便一直有股冰涼的氣息潛伏不散。
我咬著牙,提防著扎有針頭的那只手,慢慢順著床板坐起來。校醫(yī)院里的床罩、被子、枕頭、墻壁都是刺眼的白色,無形中便讓人產(chǎn)生壓抑感,神經(jīng)逼迫。
不知是安裝的電池時間久了,還是偌大的西安開始繁忙起來,收音機開始發(fā)出哧哧吱吱的噪音,招人心煩。我耐心地安慰自己,等待一會兒,情況會有所好轉??蛇^去許久,情況不但沒有改觀,反而變本加厲——上午十一點的整點報時被它播送得慘不忍聽。我氣不打一處來,啪地關掉了它。
那令人奔潰的聲音,讓我的思緒凌亂不堪。
病房也因此陷入更深的安靜,我甚至聽見心房的跳動和日光燈發(fā)出的輕微震響了。
一過十二點,父母就會提著飯菜和水果來看我了。我安慰自己空落的心。
我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父親還擔任這所大學副校長的職務。雖然他們學識淵博,很受人尊崇,卻難免要做最稀松平常的事——給我送飯。誰叫我是他們的女兒,并且是唯一的女兒呢?在這件事上,我一直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絲毫不曾含糊。
陽光漸漸轉換了方位,穿過玻璃窗照到我扎針的那只手上。陽光開始在我纖細的手指上輕盈地跳舞。溫暖,漸漸淹了我的手,也漫過我的心。由此,我竟?jié)u漸失了神。
還是會不可遏止地想起夏顏,想起我們第一次在圖書館不期而遇的邂逅,甚至還會想象我們身上即將要發(fā)生的故事……
時光漸漸流逝。一秒。一秒。
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輸液管里已沒了藥液,我飛快按響床頭的呼叫器。
終于,有位護士匆匆沖進了病房。我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眼神中滿是期待。她抬頭看了一眼吊瓶,然后飛快地拔下針頭,在針眼的地方放了根酒精棉棒,讓我摁著。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我們那邊今天超忙,沒時間照看病人。都這么大了,怎么連自己都不會照顧!”護士一邊收拾輸過液后的器物,一邊數(shù)落我粗心大意。
自小到大,都是父母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許多事情也由他們替我做好。他們對我的要求只有兩條:一是好好做人,二是好好學習。只是我自小粗心大意慣了,總是改不過來。
而此時,分明是護士沒盡到責任,可她卻數(shù)落起我的不是來。內(nèi)心積攢的怒氣終是忍無可忍,于是我沖著她大吼:“你知不知道,醫(yī)生和護士是以病人的健康為第一著想點的?!你們工作出現(xiàn)失誤,我吃個啞巴虧也就罷了,你自己的理由倒是沒完沒了。我要是自己能打針輸液,還跑到這倒霉的鬼地方來做什么!”
又發(fā)現(xiàn)自己麻木的手腕上悄然鼓起一個氣包,于是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這氣包是怎么來的?還不是因為你們失職。你別在我面前牛氣,小心我找你們院長告你去!這可是最好的證據(jù),哼!”說話的同時,我指著手腕上的氣包,“還說什么病人是上帝,你們就是以這樣的服務態(tài)度換取上帝的人民幣???我勸你早些回家去,別來玷污白衣天使那無比圣潔的名字!……”
“小次,怎么說話呢?”小護士惱羞成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變換色彩之際,父親嚴肅的聲音從走廊里傳進來。緊接著,他和老太太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
我收拾起剛才的劍拔弩張,安靜下來,望望父母,又狠狠地拿眼瞪小護士。臉上的表情始終很無辜。
“護士啊,您趕緊去忙您的。這孩子從小就給慣壞了,脾氣不好。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崩咸o握住護士的手,溫和謙恭地向她解釋。
小護士并沒說什么,端起盛滿醫(yī)療器械的瓷盤就轉身走了。我看著她漲得通紅的臉蛋和起伏的胸腔,心里暗自發(fā)笑,好歹我是一大學生,說幾句話,還是有點殺傷力的!
再看父母,他們正表情不悅地望著我,大有“父母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的味道。那短短的一瞬,我忽然感覺有無數(shù)利劍自他們眼中朝我射來,內(nèi)心升騰起一陣不安。
我鼓起勇氣,抬頭,臉上綻放出兩朵溫和外加知錯的笑容:“爸、媽,今天下課這么早啊,我以為又要等到一點多鐘呢。”語氣嬌滴得連我自己都覺得矯情。
聽到這句話,二老臉上的堅冰有開始融化的跡象了。我趕緊趁著先前的余熱打鐵:“媽,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出院嘛?!你女兒我整天窩在病房里,超級沒意思啊。我想家都快想成癡心瘋了!”
“該不會又是惦記起你那幫狐朋狗友了吧?”老太太詢問的聲音慈祥和善。
我在心里感嘆,真是“知女莫若母”??!然后繼續(xù)撒嬌:“我是真的想家了。媽,人家就是想趕緊回去嘛!”
“嗯,等我閨女腦袋上的傷口徹底好了,我們就出院回家。今早在學府路上碰見蘇步、安楊和許閑了,他們說要抽空來看你?!崩咸€是帶給我一些朋友們的信息。
“呵呵,太好了!他們可真夠仗義!”我頓時開心得臉上開花,“媽,我肚子好餓,現(xiàn)在開始吃飯吧!”良久沉默的父親將手中的保溫筒遞給我,嘴角泛起一絲笑容:“趕緊吃吧!”我感激地笑笑,接過保溫筒。
父親一笑,心底就感覺釋放了重物似的輕松。多少年了,他的笑容依然那么親切,讓人倍感溫暖。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愛騎著那輛老式的飛鴿自行車,帶我穿行在校園濃密的樹蔭下。我坐在后座上,仰頭看從國槐枝葉間流淌下來的陽光。它們溫柔地打在我和父親身上,然后像清水一樣嘩嘩地流動到身后的路面上去。
那時,我總會被一個傻問題糾纏:為什么一寸光陰可以換取一寸金,而十寸金錢也難以買到一寸光陰?所以父親當時跟我講的許多話,都被我當成耳邊風甩到了身后。如今,我那么想聽,卻很難找到那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