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千萬里，愛的追尋（3）
一個依山而建的村莊。零散地分布著幾十戶人家。
我走近一位老奶奶，詢問到夏顏的家該如何走。她和藹地微笑著回答，又問我從哪里來，是不是夏顏的同學(xué)，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開學(xué)了怎么不在學(xué)校上課？我微笑著一一回答她。
說著說著，老奶奶的臉色卻陰沉下來，眼睛里漸漸閃起淚光——
夏顏這孩子多好啊，為人和善，學(xué)習(xí)上進(jìn)。他是我們村唯一的大學(xué)生，可給咱們村的人臉上貼足金了。只是，夏顏這孩子命苦。自小家庭情況就不好，后來，爸爸和媽媽又都得病。誰料，這個暑假他回來不久，父母就相繼地去世了，好像之前都悄悄說好了。
夏顏受不了這個打擊，遇見人也不愿意再打招呼，飯也不好好吃，時間一長，整個人都變得沒了形。前幾天，聽人說他到他姐姐家去了，這幾日就再沒見到過他。唉，這孩子……
老奶奶使勁地?fù)u頭，拿骨瘦如柴的手指轉(zhuǎn)身抹去眼角的濁淚。我的心里生出幾絲悵然。
“奶奶，您別難過，現(xiàn)在夏顏已經(jīng)長大了，不會有什么事的。”我輕拍著老奶奶的后背，安慰她。等她平靜了一些，我再請求她，“奶奶，你能帶我去夏顏家看看嗎？”
“唉，他家里都沒有什么人了，還看什么！”老奶奶的語氣里有些嗔怪的意味。
“奶奶，求求您，帶我去看看吧。實(shí)在不行，您老給我指條路，我自己去找，行嗎？”那一刻，我是那么急于看見夏顏的家。
“好吧，好吧。我?guī)闳?。”說完，老奶奶拄著顫巍巍的拐杖，朝一條巷子深處走去。我緊緊跟隨在她身后。
巷子越走越窄，也越來越靠近連綿起伏的山脈。終于，在臨近山的一扇木門前，老奶奶停下了腳步。我亦停步，然后看見拴在兩扇門板之間的布條。它將兩個門環(huán)牢牢地系在一起。門，沒法打開。
我后退幾步，越過夏顏家院墻的最低處，看清了他家的外觀：三間不大的土房子臥依在山腳下，有些破敗。墻壁沒有刷白灰或者涂料，顯現(xiàn)的是黃土的本色。院子里除了一架木頭腐朽的架子車外，光禿禿的再沒有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一個事實(shí)，屋內(nèi)沒人。原本，我還抱著一絲僥幸，心想：老奶奶人老眼花，有可能沒有看清夏顏回來。而夏顏，有可能獨(dú)自呆在這里。可是沒有。
我的內(nèi)心感覺到一股被丟棄的蒼涼。
“姑娘，走吧，也沒什么好看的。”老奶奶在一旁扯我的衣袖。
我從自己的世界里驚醒過來，不好意思地對老奶奶笑笑，然后跟著她離開。
“奶奶，您剛才說夏顏到他姐姐家去了？”我記起什么似地問。
“那可說不準(zhǔn)。夏顏的姐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估計夏顏呆不了多長時間?！崩夏棠掏贿h(yuǎn)處道路上駛過的一輛拖拉機(jī)。
“那他姐姐的家在什么地方，離這里遠(yuǎn)不遠(yuǎn)？”我還抱著希望，說出了內(nèi)心的想法。
“有好長一段路呢，姑娘。看你現(xiàn)在很累的樣子，天也晚了，要不今晚先住在我們家，明天再去找？”老奶奶在征詢我的意見。
感覺自己真的有些累了，我便點(diǎn)點(diǎn)頭，感激地向老奶奶說謝謝。
第二天，當(dāng)太陽從山的夾縫中射出第一道光芒，我已經(jīng)收拾好一切，獨(dú)自上路了。臨行前，我把戴在脖子上的一只玉觀音送給老奶奶，留作紀(jì)念。善良可親如老奶奶這樣的人，理應(yīng)受到別人的尊敬和愛戴。
夏顏姐姐家的處境和夏顏家差不多，依然是三間土屋被低矮的圍墻圈起來，中間形成一個小小的院子。聽見我敲門的聲音，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少婦前來開門。
我對著她微笑：“請問，你是夏顏的姐姐嗎？”
“嗯。我——你是——”夏顏姐姐見是一個陌生人，有些忙亂，不知該怎么發(fā)問。
“哦，我叫米小次，是夏顏的同學(xué)。”我趕忙介紹自己。
“噢，那，那進(jìn)來說話吧！”我走進(jìn)院落，環(huán)顧四周。她在我身后，把鈍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
……
“夏顏沒有來你這兒嗎？”說了許多閑話后，我步入正題。
“你說我弟?。克莵磉^，不過兩周前他就到外地去了。”夏顏姐姐的臉一直陰郁著?？磥恚ルp親造成的陰影還沒有從她的心頭完全退卻。
“外地？你知道具體是哪里嗎？”我接著問，希望能夠快些得到一些關(guān)于夏顏的消息。
“好像是在大海邊上。他來信了，可是我不認(rèn)識字……”夏顏姐姐的眼神中有一絲急切和渴盼。
“那我念給你聽，好嗎？”我說出這句話，給夏顏姐姐希望的同時，也給我自己希望。
“嗯，好的。那麻煩你了。”說完，夏顏姐姐爬上土炕去，從整齊的被窩層里，取出一只折皺的信封，然后用雙手遞到我手里。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詩來，家書抵萬金。
我仔細(xì)辨認(rèn)上面的郵戳，“上?！眱蓚€黑字隱隱綽綽。再看日期，信是兩周以前發(fā)出的。
姐夫、姐姐：
你們好！我已經(jīng)安全到達(dá)上海，不必再掛心。現(xiàn)在在外邊，和一個剛認(rèn)識的朋友在一起。他人很好，答應(yīng)給我介紹一份在網(wǎng)吧做零雜活的工作。等我安定下來，能存出錢了，我會給你們寄一些過來。
噢，對了，你們兩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有什么事，你們都要好好給對方說，不要老是你不理我我不睬你的。那樣，對誰都不好，也會讓我擔(dān)心。
姐夫，姐姐不識字，你好好規(guī)勸規(guī)勸她。我離開的時候，她的精神還恍恍惚惚的。你要勸慰她，不要讓她太難過。我們不是還要在生活面前撐下去嗎？爹媽雖然因?yàn)椴⊥措x開了我們，但是還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啊。我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親的人了。
你告訴她，有什么事，可以請人給我寫信。等我買了電話，我也會往家里打電話，到時候讓姐姐到村長家里去接。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想開的。那樣，對誰都有好處。
嗯，就此停筆吧。因?yàn)闆]有平整的地方把紙鋪平，所以字寫得歪歪扭扭。朋友還在那邊等著我呢，他說要帶我去逛許多地方。你們要好好照顧家里。我的地址在信封的正面寫清楚了。
致
禮
夏顏
8月23日
我緩慢讀完，感到鼻子酸澀，滿心難受。夏顏的姐姐斜靠在炕沿上，泣不成聲。
“姐，你別太難過了。你看，夏顏不是已經(jīng)到上海了嗎？而且，他身邊還有新認(rèn)識的朋友?！蔽易哌^去，拍拍她的肩膀。盡管我也為夏顏的際遇擔(dān)心，但我至少要給他姐一些希望和安慰。
我從褲兜里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把夏顏的地址儲存進(jìn)去。
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已經(jīng)被我關(guān)機(jī)好長時間了。開機(jī)，伴隨著一連串的嘀嘀聲，二十多條短信冒將出來，順帶好幾個未接來電。是副校長和老太太。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心趕路，竟然忘了父母在家里。他們應(yīng)該著急的發(fā)了瘋吧。我的眼前出現(xiàn)他們心急火燎地給我發(fā)短信，打電話的場面。我輕輕打開收件箱，一條條短信映入眼中：
——小次，你去WLMQ，是要找夏顏的吧？對，你長大了，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行為。我和你爸都不反對。我們等你回來。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在途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孩子，你是在火車上吧？打你電話，老是關(guān)機(jī)。你走的時候帶銀行卡了吧？！我今天已經(jīng)在里面存了5000塊錢。有什么需要花錢的地方，盡管花，千萬別委屈自己。外面的日子不好過。以后每個月，我都會存一些錢在里面。要是還不夠，就跟家里說。
——我已經(jīng)向?qū)W校請了假，算是你休學(xué)一年。你不用再擔(dān)心了。你什么時候回來都好?？墒?，你千萬不要丟下我和你爸兩個人啊。我們一直等著你！
——安楊今天來找你了。了解了你的行動后，他什么都沒有說就默默離開了。有時間的時候，別忘了給他打個電話！
——小次，你找到夏顏，就和他趕快回來。來了以后，我們再安靜地坐下來，詳細(xì)談這件事情，好嗎？
……
讀著一條條發(fā)自肺腑的短信，我的眼角流下淚來。我顫抖著手撥通家里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兩聲，母親很快就接了起來——
“喂，你是小次嗎？”聲音沙啞而急切。
“媽——”聽見老太太的嗓音，我忽然控制不住，感情的堤壩一下子崩潰，淚水泛濫成災(zāi)。
我多想說話，可止不住的哽咽不允許。我只聽見母親在那頭急切地問這問那。許久的嘮叨后，聽筒傳給父親，依然是幾乎同樣的話語，溫軟、和藹、慈祥?？晌覅s仍忍不住哭泣……
最后，我不得不狠狠地摁掉電話。長疼不如短痛。
這次反了過來，夏顏的姐姐走過來安慰我。我緊緊抱住她，像在死亡的邊緣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又逗留了不長的時間，我便告別了夏顏姐姐，匆匆奔赴火車站。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那座特大城市里，或許此刻正有個人站在街頭，滿目迷茫地四下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