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效率很高,翌日便將那個據(jù)說很會種花的妹紙送到了春之城,并在兩天內(nèi)辦妥了夙越搬家的所有事宜,把他和春之城城主的職務(wù)分分鐘掉了個轉(zhuǎn)。攤上這么個坑爹的師父,夙越除了長嘆息以掩泣兮之外,也只能乖乖認命了。
春之城的氣候四季如春,蓬萊島上大部分的奇花異草皆出自此,島上的仙人也多半住在這邊,故而夙越郁悶了沒兩天,便迅速適應(yīng)了春之城的新生活,將琉璃木槿扔給下面的人后便再也沒有關(guān)心過它的死活。
這一晚夜空格外清透,明月皎潔群星璀璨,他心血來潮想要練劍,于是屏退了下人,自己提了一壺花雕,慢悠悠地朝后院走去。
在他搬來之前,春之城城主的后院遍布奇花異草,無奈島主大人特意交代過,要好生照顧琉璃木槿,于是下面的人便自作主張清光了后院,在正中心靈氣最濃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將琉璃木槿移栽了進去??蓜e說琉璃木槿還沒長成,就是長成了也是十年一開,城主后院就這么空著實在不太好看,因此花匠們又在它周圍種滿了十數(shù)種不同品種的木槿——和琉璃木槿這種反常地開在春天的嬌貴異種不同,普通木槿的花期在六到九月,可為了點綴后院這些木槿必須一年到頭二十四小時花開不敗,光是解決這一問題花匠們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而此時此刻,一手提劍一手提酒,神智已有些不清的夙越看著那一叢叢冠鐘狀的重瓣花朵,在明月群星的清輝下,或白如美玉,或粉似少女,或紫若妖瞳,直勾得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呵,師父派給我的那幾個花匠果真給力,回頭得好好賞他們一次?!彼俸僖恍?,脖子一仰豪邁地喝空了壺中的美酒,提劍沖進花壇,行云流水地舞起了劍——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哈哈哈!木槿木槿,今日爾等為我造勢,我為爾等舞劍,何其妙哉!何其妙哉!”(前兩句詩出自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夙越興起而舞,待到興盡已是深夜,他出了滿身的汗筋疲力竭,神智又給花雕的后勁熏得暈暈乎乎地,干脆扔了劍,倒在琉璃木槿之下呼呼大睡了起來。
迷醉的月光下,還未長成的琉璃木槿突然顫了顫,慢慢地幻化出了一個穿著天青色襦裙的少女身影,她癡迷地望著為她和眾木槿姐妹們舞了半宿劍術(shù),現(xiàn)下正倒在她身邊呼呼大睡毫不設(shè)防的俊美男子,半晌沒有說話。
“阿嚏!”睡夢中的夙越突然打了個噴嚏,嚇了少女一跳,只猶豫了一瞬,她便果斷飛進了距離后院最近的,專門照顧她的那位女花匠的房里,趁著她熟睡之際偷了兩件最寬大的外袍出來,輕輕地蓋在了夙越身上。
剛做完這些,少女虛幻的身影就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波動起來——她還遠未到幻化人形的時候,只為了見一見眼前的男子才強行撐了這么久,現(xiàn)在若是回去真身,只怕四五年內(nèi),都不可能再出來吧?
不過她并不后悔。
被九源拔出土地的那一瞬間,她便生出了靈識,來到蓬萊島后,短短數(shù)日便凝出了三魂七魄,眼前這個男子,說是她命中的貴人也不為過。
古來女子被男子所救,最流行的報恩方式就是以身相許。更何況她的恩人又是那么出眾的一個少年。想到這里少女可愛的鵝蛋臉微微一紅,隨即俯下身在夙越右臉頰輕輕地吻了一下。
“恩公,待他日小女幻出人形,必以身相許,到時候……還望恩公不要嫌棄小女啊。”
話音剛落,少女虛幻的身影便徹底消散了,得了專長造夢的琉璃木槿一個親吻禮后好夢正酣的夙越渾然未覺地咂巴了一下嘴,翻了個身自顧自地死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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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夙越是被早起前來采摘花草晨露的丫鬟們小心翼翼地喚醒的。
“夙大人……醒醒啊,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夙越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媽蛋……怕爺著涼的話怎么不早點過來把爺抬回屋里去……”
丫鬟們表示深切的無語——夙大爺,昨晚明明是您屏退了我們,說要自己在后院玩的啊!誰知道您玩high了會直接躺這兒睡??!要不是我們幾個起得早,以您這起床困難戶的性子沒準兒會一直在這兒睡到日上三竿??!
“咦?你們看夙大人身上披的外袍,是不是花姑姑的?”
夙越耳朵動了動,終于睜開雙眼坐了起來。他抖開蓋在身上的兩件女款外袍,呆滯地眨了眨眼睛:“誰是花姑姑?”
“就是島主派來為夙大人您照料琉璃木槿的花晨熙花姑姑呀!”丫鬟們一臉的理所當然,“花姑姑統(tǒng)管府內(nèi)所有花草種植,每天都起得很早的?!辈贿^真奇怪,按照花姑姑的脾氣,一定會主動喊人送夙大人回房的,怎么只給大人這么隨便地披了兩件外衣就不管他了?。?p> 這么說,昨晚他睡得迷迷糊糊有些發(fā)冷的時候,是這個花晨熙為自己披衣的?夙越想著,還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頰——她……她是不是還親了自己一下啊?不過感覺好虛幻哦,大概是自己做夢吧,畢竟先不說自己是她的頂頭上司,這世上哪有逮著人就親的姑娘?也太不矜持了……
“夙大人?夙大人!”
“呃……啊,我知道了,這個那個……我先回房睡了,回頭你們記得通知她到我那兒領(lǐng)賞!”
“是……大人?!?p> 誠然,給夙越披衣的人根本不是花晨熙,但這并不妨礙她厚著臉皮頂上這份從天而降的獎賞——她原本只是個長得頗有姿色的普通丫鬟,全靠高超的園藝和圓滑的處事態(tài)度一路摸爬滾打至今,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島主的信任,委以琉璃木槿的重任給她。不過花晨熙在乎的不是照料琉璃木槿這份殊榮,而是有了能接近新一任蓬萊島主的機會——徐福老矣,夙越繼任指日可待,若她能借此機會拿下未來島主的心,還怕將來沒有好日子過么?
大約真是老天爺冥冥之中在幫她吧,當花晨熙抱著今天這是走了什么樣的狗屎運的心情前去夙越那兒領(lǐng)賞時,這個一向跳脫任性的少年竟然罕見地對她流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和欲言又止。這樣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三兩下便套出了夙越的心思,故作嬌羞地紅著臉承認自己確實對他欽慕已久。
接下來事情的發(fā)展就顯得分外水到渠成了——夙越根本抵擋不住花晨熙的愛情三十六計,迅速同其墜入愛河。又因為花晨熙的主要職責是照顧琉璃木槿,所以他們大多數(shù)的相處,都在后院進行。
整整五年的時間,如膠似漆的兩人無數(shù)次在后院彈琴舞劍,賞花品茗,他們在月光下親吻,對著各色木槿山盟海誓,許下今生今世,永不相離的諾言。
琉璃木槿默默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無法幻出人形,也說不出話來,她的悔恨與痛苦,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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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常說,比起心魔的折磨,天劫所受的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換而言之,若能承受心理層面上的痛苦,于修仙之道的裨益自然也遠勝于百年千年的苦修。正因如此,五年后,琉璃木槿恢復(fù)精力提前修成人形雖然震驚了蓬萊島上下,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她為此付出過怎樣的代價。
她幻化出人形的那一天,正是夕陽西下,余暉遍灑后院之時,滿院的木槿花爭相盛開遠勝平日,正中央的琉璃木槿宛如君王般輕輕搖曳。夙越帶著花晨熙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她自盛開的天青色冠鐘狀重瓣花心中冉冉升起,一身清雅脫俗的天青色襦裙隨風飄動,嬌俏可愛的鵝蛋臉上,一雙靈動水潤的杏眼緩緩睜開,飛揚的瀑布青絲宛若游龍,純潔無暇到讓人忘了呼吸,更羞于靠近。
夙越愣了許久,方才牽著花晨熙的右手鎮(zhèn)定自若地走到她跟前,對她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修成人形。”
她眼角微顫,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溫順地點了點頭。
“你還沒有名字吧?唔……你也算是晨熙一手培育出來的,不如就隨她姓吧。如何?”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就算現(xiàn)在告訴他當年給他披衣的人其實是她又有什么用呢,他已愛花晨熙入骨,根本不會因此遷怒她,更不可能移情別戀愛上自己。就像小美人魚為了爭取再見王子的機會而與巫婆進行魔鬼交易之時,王子早已同公主陷入愛河一樣——最開始的一切不過是個契機,重要的是把握之后的發(fā)展,她同小美人魚一樣錯過了最佳時期,于是緣起的那份情感不得不就此埋沒。
她除了繼續(xù)點頭佯裝乖巧外別無他法。
見她同意,花晨熙大喜,連忙拉過她的手親昵道:“你要是不介意,認我做姐姐可好?”
“好?!彼_口,聲音軟糯中帶點鼻音,煞是可愛。
“我叫花晨熙,你是我妹妹,原身又是一株琉璃木槿,便喚作花槿熙吧。”
“……槿熙見過姐姐,夙大人?!?p> 夙越爽朗一笑:“你既然喚晨熙作姐姐,那我自然便是你姐夫……哎喲晨熙你擰我作甚?好吧好吧,你還是喚我夙哥哥吧。”
“……是,夙哥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