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壺冒著裊裊的白煙，氤氳在兩人之間。莫依然手捧著茶杯，新茶的香氣沁人心脾。兩人都不曾說話，室內(nèi)靜到了極處，白霧蒸騰，消散在上空。
她將茶杯輕輕放下，道：“果然是好茶，和家里的味道一樣。”
莫審行微微一笑：“家里的味道比這個好?！?p> 莫依然看著他：“父母還好嗎？”
莫審行淡淡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p> 她的眉間帶著一絲悵惘：“會的。我總會回家的，可不是現(xiàn)在?！?p> “那是什么時候？”莫審行蹙眉，“是和談結(jié)束？還是等新軍練成？還是等虞國統(tǒng)一天下？五妹，你如果不停手，就永遠沒有盡頭?！?p> 莫依然輕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是我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要走，也該等我把一切安排好再說?！?p> “把一切安排好？包括那個攝政王？”莫審行雙眉微挑。莫依然一怔，看來，這些年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他?！?p> “你打算怎么安排他？讓他拋棄權(quán)勢跟你走？還是你抽身離去，不管他的死活？又或者，再給他尋一位賢妻？”莫審行目光凌厲。
她低下頭：“我還沒想好。不過，總會有辦法的?！?p> 莫審行一哂：“根本沒有萬全的辦法。莫依然，你已經(jīng)亂了陣腳?！彼庖击觯瑥?fù)有抬起頭，一字一句說道：“我自己的事，我一定能解決。三哥請放心。”
莫審行微微一笑：“你啊，還是這不服輸?shù)男宰?。這都十多年了，一點沒變。”
莫依然淡淡笑著。
莫審行說道：“也好，等你把一切安排好就回家吧。父母很是思念你。而且，十三丫頭也快成親了?！?p> “十三？！”莫依然驚道，“她才多大啊?！?p> 莫審行一嘆：“五妹，你離家已經(jīng)十多年了，人家不長的么？去年已經(jīng)行了及笄禮，聘了衡陽郝家，年末就要舉行婚禮了。”
年華如水，她莽莽撞撞，已經(jīng)錯過了太多。
莫審行離開時已是黃昏。她獨自站在驛館的大院中，看著低矮的院墻外層疊的圓頂建筑。第一次，她升起一種獨在異鄉(xiāng)的悵惘。
韓擭大步走進院子，在她耳邊說道：“相爺，那個舞姬招了?！?p> “說什么？”莫依然問。
韓擭道：“是頡利授意，讓她偷盜國書。”
頡利？莫依然蹙眉，她原本以為這個舞姬是那位“故人”派來的，沒想到居然是頡利的人。那么，那位故人又是什么來頭，有什么目的？
韓擭小聲問道：“相爺，那個舞姬怎么處理？”
莫依然道：“找個地方埋了，別讓人發(fā)現(xiàn)?！?p> “明白?！表n擭大步走了出去。
夕陽西下，給庭院中的樹木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莫依然獨自踱著步子，輕輕一嘆。眼下，是越來越復(fù)雜了。
她望向東方，遠處天光暗淡。牧臣，你既信我，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次日天明，莫依然正裝朝帶，赴王宮參加第一次和約議定大會。
議事大廳寬廣豪華，為了適應(yīng)虞國習慣，特意擺上了高足座具。虞國使團以莫依然為首，并兩位文案，一位士人，落座左席。正對面，就是敖牧為首的望國議事團，頡利亦在其中。
雙方坐定，虞國使團率先發(fā)言。
莫依然起身，對著堂下眾人微微一禮，說道：“虞國與望國世代邦交友好，更建立同盟關(guān)系，互惠互利，共同抵御北部蠻族。這次開戰(zhàn)，望國單方面破壞了同盟合約，還請給我虞國一個解釋。”
敖牧說道：“戰(zhàn)爭已經(jīng)發(fā)生了。特使是來興師問罪的么？”
“虞國只是需要一個解釋，究竟為什么你們要破壞虞望同盟，”莫依然看著他，說道，“我?guī)е笥莼实郾菹虑蠛偷恼\意而來，只是不知道望國是否也有如此誠意?！?p> 頡利與敖牧對視一眼，說道：“這次戰(zhàn)爭，實是我朝堂內(nèi)的一大敗筆。在下與敖牧深知虞望同盟之重要，雖然極力斡旋，可是朝中主戰(zhàn)的聲音太大，才導(dǎo)致了這一場錯誤的戰(zhàn)爭。如今特使帶著誠意而來，我們亦是萬分熱忱地迎接。希望虞望兩國能前嫌不計，重修同盟之好?！?p> 原來是朝堂內(nèi)部的矛盾?？磥?，望國朝內(nèi)也有人盯上虞國這塊肥肉了，可戰(zhàn)爭的失敗擺在眼前，不得已才同意重修同盟。好險，如果當時戰(zhàn)敗了，或者木子清陣亡的消息傳出，那眼下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莫依然微微一笑：“如此說來，重建虞望同盟是眾望所歸。那就好說了。諸位，不妨先談?wù)勀銈兊臈l件?！?p> 頡利起身，一旁仆役將畫著兩國疆域的地圖鋪展于桌案上。眾人圍著地圖站定，頡利說道：“特使請看。此次朝內(nèi)主戰(zhàn)派的理由，就是因為不滿虞國獨占嶺南山地和河西走廊，切斷了我望國通往沿海之路。如果虞國肯讓出其中之一，在下有把握，定能促成虞望同盟重建?！?p> 嶺南山地在西南，便是趙康戰(zhàn)略中奇襲望國的第一要道。同理，也可以成為望軍通往虞國江南腹地的通到；河西走廊在西北，毗鄰朔望兩國，乃兵家必爭之地，由此長驅(qū)直下，可直逼皇城豫章。莫依然心里冷笑，這企圖也太明顯了吧？
頡利深邃的雙目停佇在她臉上，試圖從她的神情讀出她心中所想。莫依然面如平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頡利與敖牧對望一眼，問道：“敢問特使，何事如此好笑？”
莫依然笑著說道：“我只是想起了農(nóng)夫祭祀?！?p> 眾人不解。頡利問道：“這是何意？”
“使團出行是路過一片農(nóng)田，正趕上農(nóng)人祭祀。他用一頭小豬祭祀神明，祈求來年風調(diào)雨順，谷糧滿倉，祈求兒子上京趕考能高中狀元，自己的女兒能聘個好人家。”她收了笑容，回身說道，“諸位，你們說說，他之用一頭小豬，就想換來所有想要的東西。他是不是太貪心了？”
頡利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薄唇一挑，問道：“那么，依特使看，怎樣才不算貪心呢？”
莫依然緩步走到他面前，說道：“虞國的邦交原則，早在開戰(zhàn)的那一刻就清清楚楚了?！?p> 她面色一沉，一字一句說道：“大虞江山，寸土不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