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靜寂的街衢突然響起了響徹全城的警車的警報聲。
月亮不知在什么時候被黑云遮住了,此時的路燈也在沉默中熄滅了,四下黑洞洞的一片。突然,在遠(yuǎn)處的半空中,出現(xiàn)了兩束刺眼的光線;可以確定,警報聲也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那個不明飛行物漸漸近了,轟然一聲落在了寬闊的街道上。射出兩束強(qiáng)烈光線的物體在寂靜的街道上飛馳,速度極快,像箭一樣地;警報聲停止了,只聽到汽車輪胎打滑的聲音。一輛轎車在那幢別墅的門前減慢了速度,車身是淺藍(lán)色的,在把手的位置夾雜著一條環(huán)繞車身的深藍(lán)色,前擋風(fēng)玻璃的左下角貼著一張通行證,從外面向車內(nèi)望,什么都看不到,車上所有的玻璃像是涂了一層極黑的油漆一樣。
警車熄了火,在那幢跟城堡似的別墅門前停了下來。
車門推開了,從車中鉆出來兩個身材魁梧的警察。警衣是淺藍(lán)色,帽子也是淺藍(lán)色的,帽檐上戴著警徽,警徽的標(biāo)志是一個叉號架著一只骷髏頭;兩個警察的臉色很難看,黑青著,透著一股陰森和肅殺,看上去不禁叫人敬畏幾分。他們的臂章上也印著同樣的警徽,上面還寫著【地獄警察】的字樣。他們的腳掌踩在了路面上,伸了懶腰,打了呵欠,左邊的稍微肥胖一點(diǎn),右邊的稍微瘦小一點(diǎn),實際他們的個子不相上下,只因為肥胖與瘦削的關(guān)系,用肉眼看上去他們卻相差甚遠(yuǎn),像是一只駱駝?wù)驹谝恢痪d羊身邊一樣。
“你確信是這兒嗎?”胖警察用胳膊肘托在車頂上用粗粗的聲音說。
“是的,我確信!”瘦警察望著夜色下的別墅沒有轉(zhuǎn)過臉來說,“從這兒看上去房子還不錯!”
“是的,我們走吧,他已經(jīng)在等我們了!”胖警察邁開了腳步說。
他們邁著有力的步伐走到了鐵門前,鐵門成了一道擋住他們?nèi)ヂ返钠琳?,他們像是沒有看見眼前的東西似的,繼續(xù)往前邁著腳步,一步,兩步,三步,他們依然沒有停下來敲門,在接近鐵門的地方他們卻倏地消失了,而他們像是并沒有停下來似的站在了鐵門的里面,他們繼續(xù)向前邁著腳步,難道他們是從鐵門上穿過來的嗎?這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徑直走到了客廳的門前,這次他們并沒有穿過去,而是推了推門,門沒有上鎖,他們相繼邁著腳步擠身進(jìn)去了。
“你上去把他帶下來,我在這兒等你!”瘦警察指著眼前的沙發(fā)說,“你是知道的,我不愿意接觸過多的死尸,他們讓我感到惡心!”他的臉上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可我怎么會知道誰是我們要抓的人呢?”胖警察一副憨厚的樣子說,“我并不是我們這里面的能手,我如果弄錯了怎么辦呢?”
“我相信你是可以的!”瘦警察指著樓上說,“你隨便進(jìn)去看,你摸摸他的脈搏,你聽聽他的心跳,你測測他的鼻息,如果都正常的話,他肯定不是我們要抓的人!你看他的臉色也可以把他認(rèn)出來,那是一張白紙似的臉,幾乎沒有什么血色了!”
胖警察一臉不情愿的表情轉(zhuǎn)身上樓去了。他的腳步踏著樓梯上的木板,一聲比一聲沉重,像是一只狗熊正在上樓似的;他站在走廊上,腦袋向左右望了望,臉上的肉緊繃著,像吹起的氣球似的鼓鼓的,他嘟噥地說:“真是煩人的東西,什么都讓我來,真是善人被人欺,善馬被人騎!”
他踽踽的向右邊走去了,腳掌落下去,拉著冗長的混音。
“真是愚蠢的家伙!”瘦警察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噘著嘴說,“我沒有見過用這么長時間來檢驗死人的!他真是了不起,他竟然做到了!”他摳著鼻孔,噘著嘴,閉著眼睛,實際他的眼睛是睜著的,因為他天生長著一雙瞇縫眼,耳朵是招風(fēng)耳朵,嘴唇像香腸一樣,手指長而粗壯,像五根木柴棍似的。他把帽子脫了下來,禿頂也便露了出來,并不是全禿,僅僅是頭頂而已,從遠(yuǎn)處看上去,像是一個鴕鳥蛋放在草叢中似的。他總會在著急的時候睜開他的瞇縫眼狠狠地看幾眼樓梯。樓上響著腳步聲,卻不見人下來,他感到很著急,他撓撓腦門和禿頂,再次閉上眼睛養(yǎng)精蓄銳了。
腳步聲在樓板上響來響去,像是碾滾在壓麥子似的,一會兒飄來一會兒飄去。
胖警察把右邊的房間都找遍了,他只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老太太安閑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紅色的毛巾被。他站在床前打量了許久,他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鼻孔一進(jìn)一出地很均勻地呼吸著,他摸了摸她的脈搏,很平穩(wěn)地跳動著,他疑惑地想:“難道不是她嗎?可她的生命還沒有結(jié)束,我怎么能把她帶走呢?”他不相信自己似的再次感覺了一下她的鼻息,很正常。他疑惑不解地退了出來,低著頭,想著她為什么不是死尸呢?當(dāng)他抬起頭時,那個疑團(tuán)也不攻自破了,他只注意到了他右邊的走廊,左邊的呢?死的肯定是他的丈夫,夫妻吵架了,想不開,自盡了!他自鳴得意地向左邊走來。
他走到走廊的盡頭,敲了左邊的門,他不想驚嚇到他要抓的人。里面沒有回音,他的腦袋從門板上探了進(jìn)去,雜亂無章的床上躺著一具直挺挺的死尸,死尸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死尸的旁邊隱隱約約地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身影,那個身影正沉浸在熟睡之中,胖警察的腦袋又縮了回去,他又在門上敲了兩下,咚咚…咚咚……的敲門聲震醒了躺在死尸旁邊的透明身影。
醉漢辛一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耳朵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沉重的敲門聲;辛一翻了個身,又趴過去了。他以為這是他母親早晨叫他吃飯或又失眠了要找他談話呢,這樣的事情他一般不予理睬,他知道敲一會兒就會停下來了。他開始發(fā)火了,他氣憤地罵了一句,但門還在繼續(xù)被敲打著。他猛地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鬧鐘----凌晨一點(diǎn)三十分。他下了床,趿拉著拖鞋來開門。
門開了,肥胖的警察站在門外用粗魯?shù)穆曇魡?,“你是辛一先生嗎?”?dāng)他說出先生的字眼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他想:“那可能是他的母親吧!”
“你是誰?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辛一用慣用的口吻說。
“是的,你得跟我走一趟,這是拒捕你的文件!”胖警察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舉到辛一的面前說,“你已經(jīng)死亡了,你不能再留在這兒了!你得跟我走!”
“我勸你在我沒有發(fā)火之前,你趕快給我離開這兒!”辛一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說,“我母親呢?如果我母親沒有起來給你們開門,你們一定是翻墻進(jìn)來的!你一定帶著同伙來的吧?你們趕快給我滾!聽明白了嗎?這幾天來我沒有犯什么案子,你們該去哪詐騙去哪詐騙去,別來跟我玩兒,我沒時間陪你們玩!不送了,從哪翻進(jìn)來再從哪翻出去,再見!”
胖警察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門便嘣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板像一只木棍似的打在了他的鼻尖上,他感到怒火中燒,他不再顧及什么,身體向前一撲,擠身進(jìn)了門板,他高大的身影頓時從門外消失了。他跌跌撞撞的進(jìn)入了屋中,茫然地看到了站在他臉前的犯人。此時,辛一悵然地站在屋中央,帶著一臉驚訝的表情,愣怔地站在那里看著躺在床上的自己。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原來門外的警察說的都是真的,他已經(jīng)死了,躺在床上的是他的軀殼,站在這里會說話,有呼吸,能走路的是他的魂魄。他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說:
“怎么會這樣?這到底是這樣一回事?我是怎么了?”
“那是你的尸體,你已經(jīng)死了,你明白了嗎?”胖警察站在他的身后指著躺在床上的死尸說,“過兩天你的尸體將會被火化,入殮下葬,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p>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了?”
“你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是你的靈魂!”胖警察用粗魯?shù)穆曇衾^續(xù)說,“躺在床上的只是你的軀殼而已!你可以感受一下他的心跳,心跳已經(jīng)停止了,你不能再回到這具尸體上了,你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你只能跟我們走!這也是所有靈魂的選擇,沒有誰能夠逃脫這樣的約束!”
“你們將把我?guī)У侥娜ィ刻焯眠€是地獄?”他站在地上精神恍惚地說。
“不要天真了,孩子,哪會有什么天堂,所有的人都將下地獄,天堂只是基督教徒想出來的玩意罷了!”胖警察解釋地說,“人只會經(jīng)過*——軀體——靈魂,不會再存有人類智慧的想象了!想象力很重要,但能實現(xiàn)的卻微乎其微!”
他茫然地站在地上,眼前一片混亂,腦袋像是要炸裂了一樣疼痛。我這是怎么了,我死亡了嗎?我要下地獄了嗎?難道我的耳朵在欺騙我嗎?我的身后站著的是人是鬼?躺在床上的真的是我自己嗎?那么,我怎么會站在地上,我是怎么起來的,我還能回去嗎?他搖搖晃晃地向躺在床上的自己走去,他想他躺下去就能恢復(fù)自己了,他躺下了,當(dāng)再起來時,起來的依然是他的靈魂,他的軀體像是不能彎曲了一樣,筆直地躺著,閉著眼睛,嘴上留著難言的痛苦,他努力的捶打著自己尸體的胸膛,他用手掌按在胸口上奮力向下按,一下,兩下,三下……,他想讓自己的心臟再次跳動起來,但都是沒有用的,他的心臟已經(jīng)死亡了,它不會再跳動起來了,他抬起頭望一望站在門前的警察,他再次奮力的做了幾下,他不再努力拯救自己的尸體了,他痛苦地坐在床上說:“這么會這樣?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已經(jīng)死亡了,他再也不會蘇醒過來了,他將永遠(yuǎn)的屬于沉睡!”胖警察站在地上說。
他帶著失落的神情下了床,站在地上,眼睛瞪著他眼前的警察說,“這么說,你將把我?guī)У降鬲z是嗎?”
“是的,這是誰都不能選擇的,我也一樣!”胖警察微笑地說,“你不用沮喪,也不用灰心,還有很長的路在等待著你走,你要振作起來,你應(yīng)該清楚地認(rèn)識到:地獄不是你的結(jié)束,而是你的開始!你將在那里重新開始你的一切,你應(yīng)當(dāng)感到慶幸!”
“我們走吧!”辛一向門這邊走來,卻在胖警察的身邊站住腳說,“我想再看我母親一眼,可以嗎?我想跟他告?zhèn)€別!”
“我想你最好快點(diǎn),我們已經(jīng)耽誤了很多時間,你只能從門上探進(jìn)腦袋看她幾眼?!迸志熳龀鰹殡y的樣子說,“我已經(jīng)看過她了,她很好,她正在熟睡!”
辛一邁著沒有聲音的步子,跟著眼前魁梧的警察從門上穿了過去。他順著走廊徑直走向了他母親的房間,門帶著悲傷的神情緊緊地關(guān)著。他精神恍惚地從門板上穿了過去,腳一踏在地板上,他的眼睛就望到了躺在床上的母親。他走近床沿,眼睛模糊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母親,仰著臉,像個嬰兒一樣安詳?shù)乃凰蘖?,哭的像一個被父母丟棄的孤兒一樣的悲傷,但嘴中卻沒有發(fā)出哭聲,眼角也沒有眼淚,在這一刻,只能看到他的嘴張的很大,眼眶也皺成了一團(tuán),只是聲音像是被喉嚨阻隔了一樣。他眨了一下眼轉(zhuǎn)過身來,準(zhǔn)備離開;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他腦海浮現(xiàn)出了母親躺在床上的畫面,眼角竟然有一些血漬,他懷疑是自己看花眼了,但腦袋里的畫面的確是這樣的。他又轉(zhuǎn)過身來,疾步邁向前去,他的腦袋懸在了他母親的頭頂,他用手腕狠狠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低下頭,凝視著母親皴皺的眼角,??!原來那不是血漬的痕跡,而是血從母親眼里流了出來。他慢慢地用顫抖的手伸向了母親眼角,他想把沾在母親眼角的東西拿開。但他一接觸到母親的臉,好像被電到了似的,手麻了一下,潛意識的縮回了手。此時,他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母親的眼眶里像突涌的地下水一樣突涌著清澈的眼淚,一突一突地流在枕邊,把頸邊白花花的被褥都浸濕了,把繡著鴛鴦的綠枕也浸濕了。
他的腦袋頓時感到極度的混亂,像是四面八方有千萬只手在他的頭上撓似的;他的心臟在他死亡后再次猛烈地跳動了起來,他的靈魂擁有了他的心臟,他站在地上,沉浸在眼前的困惑中,他感到孤獨(dú)、悲傷、絕望、難過、痛苦……,他像是陷入到了眼前的感情中似的,他感覺自己在下落,一步一步的,眼前也變的更加模糊了起來,思想也變的更加混亂了。
他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身體卻旋轉(zhuǎn)了起來,像是兒時轉(zhuǎn)圈轉(zhuǎn)懵了一樣;他就這樣感受著旋轉(zhuǎn),愈來愈快,像卷在龍卷風(fēng)之中一樣。
他從急促的敲門聲中驚醒了過來,他轉(zhuǎn)過腦袋,側(cè)耳聽著,門依然在敲著;他望著躺在床上熟睡的母親,腳步向后退,他努力的想從自己的眼睛里擠出幾滴淚水來,但不管他怎么的悲傷,眼淚都像凍結(jié)了一樣掉不下來。他的臉對著他的母親,腳步已退到了門后,他猛地一轉(zhuǎn)身,便從里面轉(zhuǎn)了出來,站在了外邊的走廊,胖警察著急地站在走廊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門板。
他神情低落地望著眼前的警察,有氣無力地說:“走吧!”肥胖的警察跟在后面,身上肥胖的贅肉上下抖動著;他吐著粗氣,呼哧呼哧的,淺藍(lán)色的警衣皺巴巴地裹在身上,他的背上一塊一塊地被汗浸濕了,淺藍(lán)色也變了顏色,看上去像是淺藍(lán)色的前身和灰色的后背,而且是一塊一塊的灰色拼湊起來的。
他腳步緩慢的下了樓梯,望著客廳中的瘦警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瘦警察斜著眼望到了他們,他快速地站了起來,對跟在后面的胖警察說,“怎么這么慢?你跟他上了一堂課嗎?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吧!”
“是的,他想跟他的的母親做最后的告別,所以就……!”胖警察還沒有說完,瘦警察就打斷了說:“好了,我們已沒有多少時間了,快點(diǎn)吧,別磨磨蹭蹭了!”
他們下了樓梯,跟在瘦警察的后面,瘦警察走在前面。突然,電話丁零丁零煩躁地響了起來,他們都轉(zhuǎn)過臉來望,瘦警察不耐煩地對胖警察說:“去聽聽什么事兒?”
胖警察呼哧呼哧地跑了過去,接了電話又呼哧呼哧地跑了回來說,“是他的舅媽去世了!”
“都是死人的事,我們走吧!”瘦警察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辛一精神恍惚慢騰騰地轉(zhuǎn)過腦袋,望了一眼遠(yuǎn)處桌子上的電話,他的腦袋中重復(fù)地念了一遍——他的舅媽去世了,再慢騰騰地轉(zhuǎn)過腦袋,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已被胖警察推攘著走出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