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自樹叢鉆出道:“小姑娘,咱倆互救對方一次,算是扯平啦?!闭f話者身軀肥胖,正是胡韃,原來他一直等在外面。
剛剛一時忘情相擁,被他一打斷,唐西瑤忙掙脫葉隨云的臂彎,滿面緋紅,道:“你這老胡,出來也不說聲,嚇人一跳?!?p> 胡韃不明所以,為何還要說一聲才能出來。唐西瑤對葉隨云道:“這只大鼠老白就是他養(yǎng)的?!?p> 葉隨云忙行禮道:“多謝前輩相救之恩?!焙^腦袋搖的厲害,道:“那是老白救你們,俺可不能搶他的人情,你要謝就去謝老白吧?!?p> 葉隨云僵在原地,還以為他在說笑,唐西瑤吐了吐舌頭,道:“你說得對?!鞭D(zhuǎn)身蹲下對老白道:“老白,好老白,多謝你救命啦?!闭f著拍了拍大鼠的脊背。老白又是吱的一聲,算是回答了。葉隨云也連忙學(xué)著樣子伸手去摸,哪知老白理都不理爬開一旁,只把他晾在哪里。
唐西瑤掩嘴大笑,轉(zhuǎn)頭問道:“你們是如何知曉我有難,來的太是時候啦?!?p> 胡韃怪眼一翻,道:“又是射箭,又是放火,這么大動靜,誰聽不到呀?!闭f著手一伸道:“拿來。”
唐西瑤奇道:“拿什么?”胡韃道:“你救了俺一次,今日俺回救你一次,算是扯平了,咱誰也不欠誰,送你的東西應(yīng)該還回來了吧。”
唐西瑤這才釋惑,原來他說的是上回送給自己的那個小玩意兒。雖然此物自己也不需要,但唐西瑤此時心情開懷,忍不住要逗逗胡韃,捉弄他一下,道:“可你明明說是老白救了我,和你沒關(guān)系呀,那就說明你還是欠我個人情嘛,怎能就把東西要回去呢?要說我們的話,也頂多是欠了老白的,你說呢?”
胡韃呆了呆,啞口無言,只好縮回手,道:“你說的有理?!闭f完對老白一聲招呼,用手在地上一陣動作,整個人頓時陷入了地下,老白緊隨其后,眨眼間也消失不見了。
唐西瑤急道:“喂,別走呀,我開玩笑的,你要就拿回去吧?!眱扇松锨耙豢?,一人一鼠消失的地方原來是個地洞。葉隨云疑惑不解,胡韃那般肥碩的體型如何能在這小洞中鉆行,真叫人百思難解。
唐西瑤道:“這人跑的忒也快,話都不叫說完,這勞什子玩意我要來做什么呀。”手中端著那小布包,無所適從。
葉隨云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枚桂圓大小的白珠,看材質(zhì)非金非玉,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將東西包好還給唐西瑤道:“你且收好,看胡前輩的樣子,此物對他很重要,下次見面你再物歸原主就是了?!碧莆鳜幈獗庾欤c頭道:“我聽你的便是了。”說罷小心翼翼收了起來。不意間聽遠處隱約傳來人聲,雖然距離頗遠,但二人也不敢在做停留,朝著聲音相反的方向匆匆離開。
剛行了沒多久,轉(zhuǎn)過一片長草,忽見一男一女兩人,正正好擋在路中當(dāng)間兒。男的背手而立,女的身穿綠衫,一手托腮,坐在稍遠處,似乎百無聊賴。
唐西瑤剛脫大難,在這野外之地驟遇生人,心里不由緊張起來?;仡^去看葉隨云時,卻見他一臉輕松,開口調(diào)侃道:“尊駕平素神出鬼沒的,真是哪兒有事都少不了你的身影?!彼谎劬驼J出前面等著的,是那個總給自己找麻煩的李復(fù)。唐西瑤雖意外眼前之人竟是葉隨云的朋友,但緊繃的精神頓時也放松下來。
李復(fù)卻大睜雙眼,仿佛也感到很意外,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竟在此和少俠相遇?!闭f著連連拱手。
葉隨云一擺手道:“少來,直說吧,你這回又要干什么?”不等李復(fù)說話,先將兩手一攤,道:“先說好,我現(xiàn)在是身無分文,無家可歸,既不是幫主,也見不得光,無論你有什么事,我都愛莫能助?!?p> 李復(fù)道:“你我在此相遇皆是緣分,葉兄何出此言呢?難道在下的足跡就不能踏到這里嗎?況且。。。?!彼€待再說下去,旁邊那綠衫女子已走過來道:“復(fù)哥,他就是你等的那個葉隨云嗎?”
李復(fù)戛然停語,長嘆一聲,后面的話全咽了回去。那女子看他臉色不善,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吐舌道:“你們聊,我在那邊等?!闭f完目光轉(zhuǎn)到唐西瑤身上,道:“這位妹妹好俊的容貌,我這有上佳的護顏花粉,只有妹妹才配得上?!碧莆鳜幹乃迹溃骸岸嘀x,這位姐姐怎么稱呼?!本G衫女道:“我叫秋葉青,來,咱們到那邊去,反正他們男人是不懂的?!闭f著牽起唐西瑤的手,走到一邊。
葉隨云道:“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好說的,難道閣下就沒有別的事可做。非要盯著我?”
李復(fù)道:“好吧,我承認是專門在此等候,但全是出于一片好意,絕非葉兄想的另有企圖。足下失蹤了快兩個月,外界有傳你已身死,我也很是擔(dān)憂?!?p> 葉隨云問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李復(fù)道:“說實話,草子林事件后你音訊全無,能找到你純屬偶然。皆因前些日子我無意中看到了巴陵賊寇南山一窩蜂的覆滅報告,這才起了疑心,專程趕來調(diào)查。直到前兩日得知了三百名神策軍往這邊調(diào)集,才知道自己猜的不錯?!?p> 葉隨云默然點頭,道:“你雖消息靈通,可還是差一點就見不到我了。”李復(fù)一驚,問起原由。葉隨云將險些被做成叫花雞的過程說了一遍。
李復(fù)聽的咋舌,大呼好險,道:“我原以為區(qū)區(qū)三百神策軍,自然困你不住,也就沒打算橫插一手去幫倒忙,不曾想?yún)s是險過了剃頭?!毕肓艘幌?,又問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葉隨云道:“我受人之托,要去寇島一行?!崩顝?fù)一拍大腿,高興道:“太好了,我也正要前往此處?!焙鲆娙~隨云滿是警惕的眼神,打個哈哈,道:“葉兄不必擔(dān)心,在下尚有其他事務(wù),不會與你同行的?!比~隨云這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李復(fù)若有所思道:“此去寇島千里迢迢,以你現(xiàn)在的狀況只怕一路上是千難萬險,談何容易呀?!比~隨云聽他這一說,也不免產(chǎn)生了憂慮,沉吟不語。
李復(fù)道:“若是走水路,當(dāng)會輕松的多,你意下如何?”葉隨云被一語點明,道:“你說的對,水上行舟,即清靜又遠離陸地,不招惹事非,正是好方法。”說罷又發(fā)愁道:“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到哪里找專程前往寇島的船。”
李復(fù)道:“當(dāng)然沒有專去寇島的行船,但你可以先去揚州,再從揚州出發(fā)不就行了?路上定可省了很多麻煩。”葉隨云點頭稱是,想到要重返揚州,心中五味雜陳,自己在揚州被誣陷,沒曾想一番折騰后再回去還是戴罪之身。
李復(fù)道:“從此處朝南十幾里便是個小市集,緊靠著一條小河名叫夜雨河,明早從夜雨河碼頭有客船出發(fā),正是前往揚州的?!?p> 葉隨云拱手喜道:“那太好了,多謝李兄相告。”
李復(fù)又道:“若是船家不同意你們登船,便將我之前送你的鐵牌給他看?!比~隨云笑容頓失,大感懷疑的看著李復(fù)。
李復(fù)察覺到不對,訕笑道:“你不要誤會,這船的確是在下朋友所有,但這回我確確實實是真心為你著想,可沒提過半分要求,難道你還信不過嗎?”
葉隨云暗忖這話倒是真的,李復(fù)的確沒要自己去做什么,反正明日只要問好了船的目的地確實是揚州,也就可以放心上船了。唐西瑤這時走來道:“葉哥哥,你們說什么聊得這般開心,我也要聽。”
葉隨云想起還未給二人介紹,對唐西瑤道:“他叫李復(fù),一年前在鳳翔賭莊,還是虧了他的指點,我才能找到你的?!碧莆鳜幯劬σ涣?,忙福身道:“謝謝你啦?!?p> 葉隨云又要介紹唐西瑤,李復(fù)擺手道:“不必了,傾城圣手的大名難道我還不知嗎?她也失蹤了兩個月,原來是和你在一起”說完分別看了看二人,哈哈一笑,長聲道:“柳暗花明春作伴,珠聯(lián)璧合影成雙,花好月圓心更美,橙黃橘綠酒添香。隨云兄我先走一步,告辭了?!闭f罷轉(zhuǎn)身飄然而去,秋葉青見狀急道:“這人怎的又不打招呼自己先走了,氣死人?!奔臣匙妨松先ァ?p> 葉隨云全不懂李復(fù)說的什么,愣愣毫無反應(yīng),唐西瑤卻知他調(diào)侃自己二人情投意合,快要喜事將近了,忍不住羞怯起來,卻也暗自得意。葉隨云見她臉蛋發(fā)紅,悄悄傻笑,更是莫名其妙。
按著李復(fù)的指引,兩人一路朝南慢慢行去。經(jīng)過一場火劫后,唐西瑤早已是體力難支,行了不到一半便走不動了。葉隨云將她背起,笑道:“我受傷時全靠你背著,現(xiàn)在該換換了?!?p> 兩人一路說笑,天黑前果然見到了市集,找了一家客棧,開了兩間上房。兩個年輕人都已疲累不堪,吃完東西后不久,唐西瑤便沉沉睡去。葉隨云也靜心打坐,恢復(fù)元氣。
再一睜眼已是天色大亮,兩人出了客棧,照著昨日和店家打聽的方向找到了夜雨河碼頭。就見河畔正停著一艘大船,岸上十幾個搬運工正來來回回往船上抬著一筐筐的貨物,仔細看去,全是蔬菜食物之類,同時還有一些身背行囊的船客也在陸陸續(xù)續(xù)登船。
一個身穿絳色長袍的老者立于船頭的岸邊,指揮工人搬運,看起來像是船主。葉隨云上前道:“老伯可是這船的主人?”老者一怔,點頭道:“是呀?!比~隨云道:“我二人欲以前往揚州,不知閣下的船是否正是此程?”
那老者皺眉道:“小伙子,我的船正是去揚州的?!倍艘宦犝覍α?,都是高興不已,哪知老者道:“可不巧船票早已賣光了,上船的人數(shù)是有定額的,加不得人了。”唐西瑤急道:“我們可以多加銀子還不行嗎?”老者搖頭道:“船的承載量是有定數(shù)的,人多了會有危險,加錢也不能冒這個險,你們走吧?!?p> 葉隨云忽想起李復(fù)的話,掏出鐵牌道:“我有朋友相托,請老伯行個方便?!崩险呖辞逅种兄锖螅济惶?,打量了葉隨云一番,點頭道:“既有此物,何不早些拿出來。”伸臂一引,道:“請上船吧?!?p> 唐西瑤奇道:“你不是說一個人都不能多嗎?”老者哈哈一笑,道:“那是因為有兩個位置正是給你們準備的。”唐西瑤暗罵老滑頭,和葉隨云上了船。只見船艙中已有二十多人在等了,看起來全是客旅,而蔬菜食物等全都擺在甲板上,用繩索捆扎起來。又等了一陣,岸上的貨品已全部裝上了船,老者一聲令下,大船便駛離了岸邊。
葉隨云上前行禮道:“敢問老伯如何稱呼?”
老者道:“老夫姓賈,小兄弟便喚我賈公吧。”不等葉隨云說話,唐西瑤已道:“賈公呀,你這船到底是運貨還是運人呢?”
賈公笑道:“老夫一家全靠這船養(yǎng)活,即拉貨,又運客,兩不耽誤?!?p> 葉隨云道:“敢問從此去到揚州需要多少時日?”
賈公道:“自夜雨河行駛,兩日后便可出鷂子谷,進入瞿塘峽,而后順著水流駛?cè)腴L江,一路順江東下便可到達揚州,最多不過十日?!比~隨云放下心來,滿意的點頭稱謝。
賈公叮囑道:“瞿塘峽險峻雄偉,氣勢奔騰,是長江三峽中景觀最奇的,到時兩位千萬不可錯過。”唐西瑤最開心,想到能和葉隨云一同經(jīng)此奇觀,直是滿心盼望。
一路無事,兩日后客船駛?cè)腴L江,來到了瞿塘峽。唐西瑤一早拉著葉隨云等在船舷,這時眼見兩岸拔地而起的雄峰,猶如刀削斧砍般仞立于側(cè),承托之下,原本頗大的船頓時顯得渺小如麻。唐西瑤低頭看去,只見波濤洶涌的江面上水流湍急,浩蕩東瀉,聲如巨雷,叫人心驚不已。再仰頭朝上望去,發(fā)覺在兩邊高聳的絕壁夾合下,云天一線,甚是奇特。葉隨云忍不住拿出一直隨身的笛子輕輕吹了起來,笛聲悠揚,回蕩在此群山急水之中,甚是動聽,就連座艙中的不少人都被吸引上了甲板,坐于一旁,靜靜欣賞。
一曲甫畢,唐西瑤忍不住大呼過癮,贊道:“這瞿塘峽奪天地之工,確是不凡,葉家哥哥的笛聲清亮悠遠,為美景更增情韻,正是相得益彰。”
葉隨云笑道:“這些奇峰峻嶺生在此處只怕已是千千萬萬年了,我突然想起小時奶奶曾說的四個字,對應(yīng)此刻所見很是應(yīng)景。”
唐西瑤道:“是什么,快說來聽聽?!比~隨云道:“浩氣長存?!碧莆鳜幫犷^想想,不理解這四個字與眼前所見有什么關(guān)系。
葉隨云解釋道:“邪惡永遠不會戰(zhàn)勝正義,即便它偶爾能猖獗一時,也絕不會持久。因為人世間的正氣長存于天地,就好像這高山長河般,生生不息,永不磨滅?!?p> 唐西瑤看他大義凜然的樣子,眨眨眼問道:“這也是葉奶奶教的?”葉隨云道:“不,是剛剛我自己想的。一見到這雄偉的景致時,我突然想到即使被冤枉也好,被人瞧不起也罷,都算不得什么了。只要堅守著信念,別人怎么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就好像這些山,你說他們何曾在乎過別人的看法。”
唐西瑤似懂非懂,卻也想起一事,道:“說起浩氣,我倒想起那個朱無垢來,如假包換是個敗類,童叟無欺?!彼鞂⑻映霭私钦峭淼氖抡f了一遍,越說越氣,又道:“明明是要殺人滅口,還裝模作樣說為了大局著想,你說氣人不氣人?!比~隨云有些難以置信道:“想不到浩氣盟中也有這般宵小之輩?!?p> 旁邊有人接口道:“二位無須動怒,誰說浩氣盟的就一定是好人,千萬不可如愚夫愚婦般盲目跟從,被人家一說就隨隨便便將毫不了解的人劃分了種類區(qū)別?!?p> 二人沒想到有人偷聽,看過去是一老者,布衣小帽,臉色蠟黃,就像平日里最常見的耕地農(nóng)夫,很不起眼,想來也是船客。
葉隨云道:“老伯之言與晚輩所識的兩位朋友頗為和合,受教了?!毙闹邢氲搅岁惡蜕泻唾浀训膹埾壬?。
那老者看他態(tài)度有禮,點點頭挪動身子至兩人旁,道:“就算是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也是正邪難分,更何況是個千萬人的聯(lián)盟。出了個鼠輩朱無垢也算不得新鮮事?!?p> 葉隨云接口道:“同理,惡人谷的只怕也不都是壞人?!崩险哔澷p的瞧了他一眼,道:“他們只能說是有故事的人,善惡都非天生,每個人背后都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呀?!?p> 唐西瑤聽這老人出語不俗,心下起疑,問道:“老伯伯怎么稱呼?”老者正待回答,忽聽遠處江面上有人高聲喊道:“前面的船下錨靠岸,否則格殺勿論?!表樦曇魝鱽淼姆较?,只見三艘黑色大船一字排開從正前方快速駛來,每艘船上插著一桿黑旗,隨風(fēng)擺動。
船上有人認出了旗子,驚駭?shù)溃骸笆恰?。。是。。十二。。。十二連環(huán)塢的水賊?!北娙寺勓增畷r群情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