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一早，葉隨云三人結(jié)了店帳，來到戲龍灘碼頭。黃花招呼早就等在這里的一干負(fù)責(zé)搬運的力巴，將昨日采買的幾十筐食材陸續(xù)送上了船，老馮蹲在一旁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葉隨云百無聊賴時，見楊釗二人也已到了。
一陣忙活完畢，眾人都上了船。老馮解開纜繩，啟程返航。一路上，葉隨云不敢多說話，生怕若人起疑，坐在艙中的菜垛上，不滅煙也只是靜靜坐著，反倒楊釗和賈黃花攀談甚多，加上劃船的老馮一搭一合的，三人聊得倒也起勁。葉隨云聽他們講的多是江湖見聞，楊釗口才甚佳，說起故事來生動有趣，倒叫葉隨云頗為意外。心想這姓楊的不光有陰沉的一面，竟也能和黃花這樣的小女孩說得上話，這種同各色人等都能打上交道的本事可也絕不簡單呀。黃花年紀(jì)不大，自也未曾去過多少地方，聽的更是興致盎然，時不時還要問幾句。
楊釗忽然想到什么，說道：“說起江湖上有大本領(lǐng)的人，我倒是想起昨日在那老飯館的事。”葉隨云心中一緊，就聽楊釗道：“這位小兄弟昨日竟毫不畏懼那大蝎子，泰然而坐其面前，最叫我吃驚的是最終還操控住了它，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賈黃花和老馮并沒見昨天的事，此刻聽楊釗說起，也都雙雙看過來。葉隨云心中連喊糟糕，臉上卻笑了笑道：“大官人抬舉了，雕蟲小技，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孩子把戲，說出來沒得叫人笑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毙南攵ㄊ谴巳似鹆艘尚?，果然沒那么好糊弄過去。
楊釗搖頭道：“本人遍行大江南北，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尚「缈谥械牡裣x小技在我看來卻一點也不簡單?！比~隨云知道楊釗這種人一旦起了疑心，絕對是要抓著不放的，果然，就聽他繼續(xù)道：“我昨日前思后想，總是想不通，那小女孩擺明了是怪蝎的主人，平日里不知對其訓(xùn)練了幾千幾萬次，定然是胸有成竹，哪知你上前輕輕松松便制住了怪蝎，怎能是雕蟲小技呢？我瞧不僅不是小把戲，只怕還是很高明的手段，看那東西后退的樣子，有點像是被武學(xué)中的內(nèi)力控制住了一般?！边@句話一說，葉隨云心想完了，這姓楊的眼里高不說，觀察力還這么細(xì)致入微，真不簡單，看來是裝不下去了。
見他半響不做聲，楊釗又道：“本人不曾習(xí)武，說起內(nèi)功這東西，我雖知道些，但實在算個外行，興許看的不準(zhǔn)也未可知。但我這位朋友卻覺不會看錯的。晏鷹，你說呢？”眾人知他最后一句問的是不滅煙。葉隨云心道原來他的名字叫晏鷹，不知是真名假名，但總算聽起來像個正常的名字。黃花早已聽出不對勁，此刻她和葉隨云一樣栗栗危懼，緊張到了極點，而老馮則神情疑惑。滿臉不解。
不滅煙依然閉著雙目，淡淡道：“什么內(nèi)功，不過是些小花招，騙騙人罷了。這小廝就算上輩子開始修煉那也是不可能的?！比缓蟛辉俣嗾Z，但這句話已經(jīng)表明葉隨云年紀(jì)太輕，就算習(xí)武也絕到不了能控制怪蝎的地步。
楊釗看來對不滅煙頗為信任，聽他既如此說，便點點頭，不再追問。葉隨云胸中石頭落地，知道不滅煙是故意幫自己圓謊，同時也意識到他早已認(rèn)出了自己。
楊釗卻還不死心，又問道：“既然我猜得不對，那請問小哥究竟是如何控制住怪蝎的？”葉隨云惶急間伸手到懷中亂摸，突然靈機一動道：“我的家鄉(xiāng)地處山林，多有毒蟲蛇鼠出沒，因此那一帶的人家家戶戶都會配制些驅(qū)蟲之藥，平日里帶在身上效果極好。昨日那怪蟲便是聞到了它的味道才不敢接近我?！闭f著拿出一個樹葉疊成的小包，打開遞出示與眾人，正是昨夜自己收集的藥粉。
楊釗瞧那粉微有熒光，卻也看不出其他什么特異來，至于能不能避毒蟲此時也無法分辨真假，點點頭，又問道：“這粉為何以葉而裹如此簡陋?！比~隨云心里大罵這家伙疑心也忒重了，還沒完沒了了，口中答道：”這種藥粉很奇特，必須用樹葉盛放才有效力?！睏钺撀犓f的滴水不漏，也就不再多問，卻也不再開口說話了。
經(jīng)過剛剛那一番看似平常，實則殺機四伏的對話，賈黃花此刻也沒什么興致再聽故事了，整艘船立時陷入了沉寂中，只能聽到老馮木槳波動水面的嘩嘩聲。
這般全程無話，因為順?biāo)?，正午時就回到了白帝城。剛一下船，楊釗二人便被接應(yīng)的人請走，而葉隨云和其他一干幫廚的雜役將船中食材盡數(shù)搬運回了后殿。一路上他不停在想，楊釗來此究竟為何，他既是朝廷中人，卻又私下與十二連環(huán)塢往來，背后定有不為人知的厲害關(guān)系。
葉隨云正想的出神，卻見宮大肥沖出廚房，對他道：“賈二，今日有個重要差事須得你來辦?！比~隨云點頭道：“什么事？”宮大肥端出兩個比平日里大得多的食籃，道：“火師和寒師正要宴請客人，這是我剛烹好的菜肴，你快快送去。”葉隨云一聽，這請客擺明是請姓楊的，宮大肥可當(dāng)真給自己幫忙，但表情卻為難起來，道：“可是我還要給領(lǐng)主和總管送飯，怎忙的過來？”
宮大肥道：“不必?fù)?dān)心，領(lǐng)主和總管那里我會派別人去，你腿快手穩(wěn)，就是你了?？炜斐脽崛チ恕！比~隨云不再廢話，接過食籃一溜煙的跑了。
剛進入宇文兄弟的住所，就聽到里面?zhèn)鱽碚務(wù)撝?，來到?nèi)間，宇文兄弟和楊釗說著什么，而不滅煙坐在一旁。葉隨云不敢多看，將籃中菜肴系數(shù)奉上，轉(zhuǎn)身要走，卻被楊釗瞧見，他噫道：“又是這個小哥?！鼻嗌嫒莸牡挠钗臏缫姞顔柕溃骸霸醯奶渥R得他嗎？”楊釗遂將孤山集老飯館一事道出，末了道：“這小兄弟膽大敢為，若是換了我還真不敢靠近那怪蝎啊?！庇钗男值苷犨€有這一段故事，也頗為意外。葉隨云忙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一時胡鬧，叫貴客見笑了。”
宇文敵見他言語禮數(shù)周全，點頭道：“賈二這小子很是勤快能干。”轉(zhuǎn)頭對葉隨云道：“正好藍(lán)紫和紅娘不知跑去了哪里，你就在門口聽令伺候吧。”葉隨云心說求之不得，恭恭敬敬應(yīng)了，退出屋外，臨出門時瞟了眼，席上一直默不作聲的不滅煙似乎嘴角彎了彎。
站在門外，葉隨云心道這回可算是最光明正大，無遮無掩的偷聽了，雖說必須站在大門外，但是對他來說已足夠?qū)⑽葜腥说恼勗捖牭们迩宄?。只聽楊釗對城中兵強馬壯的黑甲軍很是一番贊揚，宇文二人也甚為得意。
楊釗道：“看了貴軍的陣勢和操訓(xùn)，對于他們的戰(zhàn)斗力，本人可算毫不擔(dān)心了，佩服之極。只是不知這宮大領(lǐng)主對培養(yǎng)軍隊一事又如何看待呢？”
宇文敵道：“太卿不必?fù)?dān)心，領(lǐng)主這人無心俗事，對于一切事宜都不太關(guān)心。因此這城中大小事全都著落在我兄弟二人身上。只待閣下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通知一聲，我十二連環(huán)塢就可隨時出兵，絕不會誤了大事?！比~隨云心道：“不知這家伙說的是什么大事要出兵，對付的又是誰？”
楊釗哦了聲，道：“原來如此，本人先前久聞宮領(lǐng)主大名，還盼望能與他交個朋友呢，看來是無此榮幸了，也罷。既非有大志之人，也就不足與謀了?！?p> 宇文滅冷哼一聲，道：“什么大志，只會成天抱著一副女人畫像沒完沒了的看，可惜了那一身的修為?！庇钗臄趁κ寡凵驍嗨溃骸岸埽豢珊??！庇钗臏缈赡芤灿X得自己說過了，便不再說話。
不滅煙忽然開口道：“兩位副領(lǐng)主的功力只怕任何一人都不輸于宮傲，為何還要屈居人下做這第二把交椅呢？”語聲淡然平敘，聽來倒像是自言自語。
宇文兄弟對望一眼，都面有得色，半晌宇文敵道：“晏鷹兄問得好，此事本不該說，但既然是兩位問起，倒也不必隱瞞，二十年前我兄弟二人甘愿拜宮傲為尊，實乃為了保護今日之大事呀?！睏钺撈娴溃骸斑@是為何，愿聞其詳?！?p> 宇文敵道：“當(dāng)日我們眾人在天子峰上圍攻了聶笑天和拓跋思南，到頭來卻什么都沒得到，真是白忙一場，還險些丟了性命。”葉隨云頓時來了精神，就聽宇文滅也點頭道：“是呀，當(dāng)日戰(zhàn)況之慘烈，如今思之依然是叫人心寒。若非我關(guān)鍵時刻將高景烈扯到身前擋了聶笑天一掌，此時的我只怕早已是土中枯骨了。所幸那姓高的替我赴了黃泉。”
不滅煙眉毛一挑道：“‘換日神君’高景烈，據(jù)說內(nèi)功外功俱已達一流境地，此人二十年前突然消蹤匿跡，沒想到原來是被聶笑天擊斃在了天子峰？”宇文敵嘆道：“當(dāng)日死在聶笑天和劍圣手下的厲害人物又何止一個高景烈?！闭f罷搖頭不已，似乎心有余悸。葉隨云只聽得是心潮澎湃，幻想著父親彼時的蓋世神威，忍不住要叫出一聲好來。
宇文敵又道：“此乃后話先不去說它，這一戰(zhàn)之后，李相國找到我二人許以重諾，要我們在長江上創(chuàng)立大本營以待舉事，因此才有了后來十二連環(huán)塢的名號。”
不滅煙道：“原來如此，兩位副領(lǐng)主耗心勞力，苦心孤詣一番籌劃，卻不知何以江湖上每每提及此處，只聞宮傲之名，而兩位卻湮沒無聞呢？”
宇文滅哈哈一笑，說道：“晏鷹兄正說中了點子上，要知道此等養(yǎng)兵以謀之事，最不為朝廷所容，即便旁人不來管閑事，那天策府可非好糊弄的，因此將宮傲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去遮風(fēng)擋雨，我兄弟二人才好在此大施拳腳呀?！比~隨云聽他所言與宮晴的判斷如出一轍，心下也不禁對這個女孩多了份佩服。
宇文敵道：“二弟說的是，天策府確實不能不防，想十幾年前的明教，教眾高手如云，人才濟濟，楓華谷一役大敗丐幫和唐門，大有成為天下第一教派之勢，結(jié)果怎么樣，光明寺一戰(zhàn)，被天策殺的幾乎全軍覆沒，從此銷聲匿跡，再不復(fù)聞?！?p> 楊釗聽到此，面露微笑道：“說到天策府，兩位倒也不須太過擔(dān)心了，他李承恩只怕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事了?！?p> 宇文二人同時問道：“此話怎講？”
楊釗道：“說起來還要感謝兩位，你們可記得前些日子我托人帶來的書信？”兄弟二人的臉上都閃過一絲異色，顯得頗為尷尬，宇文敵道：“自然記得，太卿要我等偷取法門寺的佛骨舍利。。。?！闭f到這里欲言又止，似乎話沒說完。葉隨云想起密林中遇到的文士張先生，記得他臨走時曾說過，正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楊釗說的高興，繼續(xù)道：“沒錯，二位卻不知此事正是為了對付李承恩和天策府，因為迎接舍利并沿途護送的任務(wù)正是天策府負(fù)責(zé)。舍利一失，皇帝龍顏大怒，當(dāng)即便將李承恩革職入獄，若是限期未能尋回，只怕姓李的就要掉腦袋了。”說罷一陣大笑，得意非凡，卻沒發(fā)現(xiàn)宇文二人面色有異。
不滅煙卻看了出來，淡淡道：“兩位有話請直說吧。”
宇文敵拱手道：“太卿當(dāng)日所托之事，我兄弟二人自然不敢怠慢，不瞞你們，當(dāng)日還是我二弟親自出馬，趁夜盜走了舍利，可是。。。。。”
楊釗問道：“可是什么？”
宇文滅接道：“可得手之后的當(dāng)夜，我同幾個手下未能及時趕回，在一處寺廟落腳，哪知舍利又被旁人偷了去?！?p> 說到這里，楊釗啊的一聲，忙問道：“那最后可有找回？”宇文滅搖頭嘆氣。不滅煙道：“在下倒是好奇起來，是何方神圣，竟有能力在寒師手下取走此物?！?p> 宇文滅道：“此人是個體型肥胖的漢子，我發(fā)現(xiàn)他時便即追了出去，誰知道這怪胖子在地上一陣亂刨，被我趕上當(dāng)胸?fù)袅艘徽坪?，便彎腰鉆進了地下，我本想跟住他，那料看清后才發(fā)現(xiàn)地上不過是個碗口大小的洞，到現(xiàn)在我也想不明白，這肥胖怪人是如何鉆進去的?！彼Ａ艘幌掠值溃骸皩α?，在他身邊還有一只如黃狗般大小的白色大老鼠如影隨形，也是怪異之極?！?p> 葉隨云早就開始懷疑，待他最后一句說出，心想這不正是胡韃和老白嗎，原來那一晚瑤兒無意在破屋救了他的命，正是他剛剛被宇文滅所傷的。這一聯(lián)想起來，葉隨云精神一振，難道胡韃送給唐西瑤的那個非金非玉的白色圓珠就是他們所說的佛骨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