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如鉤,夜霧彌漫了整個莊園。
她宛若一只靈巧的青雀在屋頂樹叢間騰挪轉(zhuǎn)移,最后,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一處屋頂上。
輕輕地揭開一塊紅瓦,那屏風(fēng)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便輕輕放了回去,貓腰走出幾步,再揭開一塊。
蒸騰的水汽混雜了玫瑰露的甜香,伸出的手臂光潔如玉,手臂上那一枚鮮紅的守宮砂看得她一怔。半人高的紅木浴桶里,窈娘細細地在身上涂抹著玫瑰露,披散的青絲浸在了水中,光潔好似一匹綢緞。
慕容寧遠看了一會,心中的怪異越深,便又把那紅瓦輕輕放了回去。她就這樣大刺刺地坐在人家的屋脊上,她所處的位置剛好可以將這處院落盡收眼底,院里的菊花開得正盛,這些金燦燦的菊花最初也是從西秦移植過來的。
菊園?她看得一怔,隱隱記得大哥和藍謙之閑話時說過尉遲家的這處園子,言談間似有些揶揄與不屑,文人的清高展露無遺,只因那菊園最初是住了一班小戲子,當(dāng)今皇上都曾在那流連過。
她當(dāng)日懵懵懂懂,其實他們的對話都記住了,現(xiàn)在回想尉遲家今日的種種,恨得沒把那一口銀牙咬成碎玉。
不多時,就遠遠瞧見了兩盞燈籠緩緩而來,那橘紅的燭光搖曳得暗處的慕容寧遠雙目炯炯如同燃起了兩簇火。
引路的人還輕輕地敲了敲門,牧野晟皓負手而立,舉目側(cè)望,那銀月是多么的溫柔,掩映在郁郁的枝葉間,他覺得他也有些醉了。
吱呀一聲,院門輕輕地開了一道縫,一只雪白的手伸了出來,暗處看來更是美麗,甚至有些鬼魅。
不止牧野晟皓,連他身側(cè)的皓文皓武都看了過去,半張白玉般的俏臉露了出來,這處的丫鬟小紅嗔道,“怎么才來,小姐要奴家來看了幾回了,這么冷的天。”
她咬字有些滄瀾那邊的腔調(diào),溫言軟語的,牧野晟皓驀地想起那些貴族家的小姐如果這么來說話,不由得低頭笑了一笑。
牧野晟皓走了進去,小紅提著一盞蓮花燈在前面不遠處引路,她走路的姿勢都是極美的,舉手投足間引人無限遐想,牧野晟皓便停了一停,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公子,怎么不走了?”
牧野晟皓有些訕訕,房門虛掩著,他走了進去,門隨即又關(guān)上了,似乎,還上了柵。
燭火透過雪白的燈罩流淌了出來,牧野晟皓終究是第一次接觸民間的舞姬,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窈娘蒙著面紗走了出來,她這身裝束很有異國的情調(diào),牧野晟皓抬起頭,憶起西秦來的舞娘多喜這樣妖嬈。
十指纖纖,指甲上還涂了鮮紅的丹寇,窈娘淺淺一笑,“還請公子吹個曲子,窈娘愿意獻舞一支。”
牧野晟皓便拿出了袖中藏著的笛子,躲在橫梁上的慕容寧遠看了下來,那支笛子還是她送給他的,當(dāng)即拽緊了手中用來防身的硯臺。
笛聲悠揚,小十七吹得是《雁平沙》,東朝以武立國,宮廷樂師演奏的也多是沙場征戰(zhàn)的曲子,慕容寧遠凝神細聽,馬馬虎虎,也就拿來哄哄門外漢,還不及小十八了。
她對他心存不滿,再看窈娘,也只覺得盡是扭捏作態(tài),放不開手腳,哪有宮中那些舞姬明白舞的真諦?
窈娘卻存了勾引的心思,所以這支舞就落了下乘,牧野晟皓也看出來了,沒有她在臨仙閣舞得好,不過,他也不是真的來看她跳舞的,所以,他也站了起來,窈娘便跳到他的身側(cè),跪了下去,一擺頭,含笑看了過來。
兩人正對望得有些你儂我儂,天外飛來一物,啪地一聲,燭臺倒了下來。窈娘一驚,屋里倏的就暗了下來,屋外的皓文皓武聽到動靜,便敲了敲門。
“沒事,”牧野晟皓低低道,“是我不小心?!蔽堇锾?,他點燃了火折子。
慕容寧遠死死扣著窈娘的手,將她反扭到了床上,牧野晟皓看了過來,她便以密音罵了一句,“還看,毒死你,她的指甲上涂了毒的?!?p> “救我,”窈娘掙扎著,叫出聲來,“公子……”
牧野晟皓看著她一手拔下頭上的銀釵,輕觸窈娘的指甲,銀釵的尖端頃刻黑了,他不由得一怔,窈娘便嗚嗚哭了起來,“他陷害我,別人陷害我的……”話未吐盡,她的口鼻中忽然涌出血來,慕容寧遠一驚,趕緊松了手。
窈娘掙扎了幾下,就沒了生機,慕容寧遠低頭,看住自己的手。牧野晟皓也看了過來,她便僵硬地笑了一笑,“沒事,我沒碰她的指甲?!?p> 他便只是怔怔地看著她,那眼神難辨喜怒。
“不是我,”慕容寧遠急了,“明人不做暗事,我要殺她,需要這么麻煩么?”
“你怎么會在這的?”他說得極淡,慕容寧遠頭一偏,“這又不是你家,你管我?!?p> 他便笑了一笑,“你看她是怎么死的?”
“毒死的,”慕容寧遠想了想,“大概是不小心,被自己的指甲抓到了?!?p> 牧野晟皓搖了搖頭,“有人要她死,本來她可以活久一點的,可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所以叫人滅了口。”
慕容寧遠看著他,火折子閃爍的光映得他的臉明滅不定,她忽然就有些害怕起來,“小十七,你別嚇唬我?!?p> “本來是想借她的手毒殺我的,可惜叫你破壞了?!彼康囊恍?,“真不知你是我命里的災(zāi)星還是救星。你看,接下來怎么處理才好?”
慕容寧遠搖搖頭,靜默了一會,她提議道,“讓皓文皓武偷偷背了她出去,埋了?”
“然后,我們趁夜殺出去?”牧野晟皓低頭一笑,“尉遲家還沒這膽子吧,我可是奉密旨而來,等同于代天巡視了?不過也說不準,這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
終究是死了人的房子,慕容寧遠多少有些不自在,便又去扶起燭臺,點亮了。
雪白的燈罩被燒焦了一大塊,她怔怔地看著橘紅色的燭火,蠟淚一直在淌,她便回過頭去,她的眼睛還是微睜著,至死都不曾瞑目。
牧野晟皓便走了過去,低低道,“不管你對塵世有何留戀,終究是陰陽兩隔,你安心去吧?!彼焓株H上了她的眼睛,慕容寧遠一震,險些又撞倒了那燭臺。
牧野晟皓看了過來,眉頭微微皺著,“柒柒,你毛手毛腳的毛病什么時候才能改了?”
慕容寧遠破天荒地垂下頭去,沒有回嘴。
牧野晟皓靜靜地看著她,忽地一嘆,“你先回去,我去叫皓文皓武進來。”
他轉(zhuǎn)過身去,慕容寧遠支起了小軒窗,忽地低低說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一點?!痹捯粑绰洌呀?jīng)鉆了出去,他回過頭去,她自朱紅的欄桿處瀟灑地躍了出去,宛若一只靈巧的夜鶯,頭也不回地掠向無邊的夜色。
他默然看了良久,這才沉聲喚道,“來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