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極反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覺得我身邊就是少了你這么一個人,時時提醒我:勝不驕,敗不壘了。”
她“呃”了一下,陪笑道:“哈哈,一時口快,口誤,純屬口誤。那個結(jié)陰親之事,我一定會替你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都要做新郎官了,火氣還這么大,哈哈,哈哈——”
眼瞅著他似笑非笑,她心知這個梁子怕是不那么容易化解:這個鬼含恨而逝,怨氣極重,幾百年下來,連這皇宮的鎮(zhèn)宅之物都鎮(zhèn)他不住了,真惹毛了他,后果堪憂,只得繼續(xù)施展三寸不爛之舌,“其實,你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生前,不知多少少女為你懷春,死后,必定也是雄風依舊,哈哈,我替你尋個富貴人家的女兒好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心下卻懊惱和個鬼爭論什么,這下,那些白花花的銀葉子又要多流出去一、兩片了。
騙生者,若騙術(shù)及格,實是無妨的,至于日后如被拆穿,那,就看造化了;騙逝者,一旦被識破,這輩子就陰魂不散了。
思及此,她笑得越加天真,“你盡管放心,絕對郎才女貌,家世體面又清白,與你堪稱絕配……等你們婚后,也該回家去看看吧?”
那棕褐色的眸子斜斜看向她,煙波流轉(zhuǎn),見之即醉。她癡癡看了半晌,方由衷贊道,“你笑得可真好看。”
他一怔,投向她的目光已多了幾分沉吟,“你是滄嵐神靈遺脈?”
“我曾祖父曾娶滄嵐女子,”她笑,“其實各家通婚挺多的,除了毒姬不入西秦,現(xiàn)在便是各家皇室也不敢說就是絕對的純血神靈遺脈了?!?p> 他輕輕一笑,“昔日鳳皇一句戲言,毒姬記恨至今。難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
“是呀,是呀,”她頷首,“可不就是我與你嘛。”
笑,第二次從他的唇角淡去,如那林間飄渺的霧氣,一遇陽光,即消逝。
他,面無表情,她,惴惴不安。
“其實——”她再次試圖挽救,“這話是先賢說的,到如今,意思已經(jīng)起了很大的變化,世易時移,我們也要跟進,是不是?”
他,看著她,沉默。
“其實,現(xiàn)在的意思里,小人是——”她絞盡腦汁,終于,靈光突現(xiàn),“是小子的意思,就是男子。我是女子,你是男子,就是這個意思?!?p> “你不太像我印象中的東朝人或滄嵐人,”他終于開了金口,“倒和街市上賣藥的江湖藝人有得一拼,假的能被掰豁成真的,對的也能被糊弄成錯的,難怪——”他微微一笑,父皇在位時,寵信小人,也不是全無道理:
瞧她那小嘴,白齒紅唇,張合不停,說出來的話,多逗人開心?身為帝皇,實有太多無奈與傷痛,不能為人知,若身邊有這么一個可人兒時常說些妙語,解解悶,也不錯。
“你今日時辰很充裕哦,”她賠笑,“有時,下面太悶,上來,透透氣,也不錯,不過,你真的,一點事,也無?”
“那新嫁娘旁的都省了,不過一定要如你般,伶牙俐齒?!彼?,“今日確實出來久了,還好,遇到了你?!北霊?,印上額頭的吻,清晰可辨中透出一絲微癢,似有什么從心尖涌出,她僵住了。
“你現(xiàn)在,在夢中了。”
林中,霧氣漸漸消散,他緩緩融入微藍的空氣中,消失不見。
“啊——”她睜眼,坐了起來。
“你醒了?”牧野晟皓從書間抬頭看了她一眼,“追松鼠追到昏倒,你好歹是風亦燃的高足,也太得過且過了吧?”
“那松鼠了?”
“跑了,”他道,“我叫人捉了對松鼠仔,給你,很可愛的,最主要是脾氣溫馴,和你的火爆脾氣才合得來。”
“我不要,”她頭一偏,“我只要那只,只要那個敢斜眼看我,還敢對我翻白眼的?!?p> “然后了?”
“關(guān)籠子里,餓得它再不敢那么看我了?!?p> “那就成我送你的這樣的了?!彼溃皩⒕鸵幌掳?,不過是只松鼠,怎樣的都是松鼠了?!?p> “不一樣?!彼氯?,“就是不一樣,我只要我看上的那只松鼠。”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你還和小時候一樣,一點沒變了。那時,我和你哥帶你出去,你也是看中了個糖人,結(jié)果,我們都沒帶銀子。后來,取了錢來,那糖人又被人買了去。不管那人依樣做了幾個,你只要被賣掉的那個糖人,再后來,你鬧得人家生意沒法做了,我只好先抱了你離開。最后,你還記得,最后,是怎樣的?”
她看著他,搖搖頭。
“你大哥把那些為你做的糖人全買了下來,”他笑,“人家,小本生意,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的。你大哥,一路分發(fā)糖人給遇到的小孩,結(jié)果,大家都很開心?!?p> “我一點也不記得了?!彼?,“我那時,多大?”
“這么高,這么一點大,”他比劃了一下,“柒柒,你后來在我懷里睡著了,我當時就想,要是這么把你抱回家去,那該多好。”
“小十七,”她躥下床,抱住他的胳膊,“下周就是你的冠禮了,不過我答應(yīng)了我六姐回去陪她的,何況,皇子的冠禮,我個小宮女也是無法出席的。”
“沒關(guān)系,”他笑,“那種場合,你還是不要去的好?!?p> 方寸青石鋪就的地板上,夕陽一寸一寸短去,他輕輕擁住她,“你我這么一輩子,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