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淮陰前往黃山一帶,可以南下到鎮(zhèn)江或者應天府渡揚子江,接著再往西南走八百里路就可以到達,楚天闊因為想至應天府打探南宮世家的消息,于是就擇道往應天府而去,這天騎著馬來到了應天府城外的揚子江對岸,他穿著一身粗藍布衣衫,軒轅劍拿在手里,頭戴一頂斗笠,行色匆匆。楚天闊隔著寬闊的江面遠遠眺望棲霞山,南宮世家所在之地,但江面太寬,只看到棲霞山一個輪廓,無法看清楚對岸南宮渡上的情形,楚天闊暗笑自己在想什么,隔著偌大的江面能窺探到什么,于是牽著馬順著揚子江沿岸走去,先找到渡口過江再說。
渡口在岸邊一處凹形地帶之中,有好些渡船在等候著過客,楚天闊選擇了一艘人數(shù)最多的渡船,一般這種渡船都是要坐滿了人才開拔,所以坐的人多等的時間就少些。楚天闊與船家講定價錢,把船資付了,就牽了馬上船,楚天闊一踏上渡船,船頭立馬往下沉了不少,船身搖晃了一陣后,顯然吃水深了不少,楚天闊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重劍和馬匹的重量讓船吃重不少。船老大帶著高深莫測的眼神看著楚天闊,楚天闊不去管他,掃了一眼烏篷里的乘船客,看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但凡有點眼色的江湖人都會注意到楚天闊身負重物,楚天闊不想有道人的人誤以為自己帶有金銀財寶而見財起意,徒增麻煩,但一眼掃過,都是尋常走夫販卒,并沒有江湖人物,楚天闊稍稍放下心來,牽著馬站在甲板上。過不多時,又有幾人上船來,都是城外農(nóng)民帶著自家糧食、雞鴨進城去販賣,頓時小小的船艙就坐滿了人,連甲板上都堆滿了各色貨物,彌漫著一股菜市場的味道。
船老大見人已經(jīng)差不多了,就解開纜繩,竹竿一點船緩緩駛離岸邊,江水太深不宜用竹竿,船上另有一個伙計劃槳,船老大就在船尾掌舵,船離岸有幾丈遠,突然岸上躥出一道人影,邊跑邊喊:“船家,等等,等等。”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朝碼頭上跑來,腳程極快,楚天闊看出來人有輕功底子,船老大朝岸上喊話:“我這船滿了?!?p> 那中年男子卻不管不顧,腳下速度不變直往岸邊沖,船上眾人都看著他,心吊到嗓子眼里,均想這中年男子是不要命了要跳江。不料,中年男子在岸邊足一點地,身子就如斷線的風箏般斜斜地往船上飛來,眾人倒抽一口氣,此時船離岸也有十丈左右,這等距離要一躍而過,即便是江湖人物都不是容易的事,楚天闊都替中年男子擔心了。
只見中年男子身形極輕極快,一縱之下已經(jīng)離船不遠了,但此時氣力已盡身形下頓,楚天闊正想施以援手,只見中年男子腳下在水面上一點,如同蜻蜓點水,借力又飛了上來,轉(zhuǎn)眼就站到甲板上來,鞋面絲毫不沾水。楚天闊一見之下心中大駭,水面本是流質(zhì),一著力即變形下陷,幾乎無法借力,只有內(nèi)家高手以極陰柔之氣運于腳底,一沾即走微微借力,或可達到登萍渡水的效果。楚天闊自問也可以做到,但是難免足尖會陷入水面一些,沾濕一點鞋面,豈料眼前這中年男子渡水而來卻足不沾水,輕功身段之高明實屬罕見。
中年男子上了船后,笑嘻嘻地朝船老大手中塞了一塊碎銀子,船老大掂量了一下碎銀子,沒再說什么。中年男子回頭望向岸邊,只見一伙人執(zhí)杖舞刀地追到了碼頭邊,此時船已走遠,那些人沒有中年男子這樣的輕功身手,自然無法飛身上船,領(lǐng)頭一個大漢在碼頭上跳腳大罵,“兀那瘦猴,不要讓大爺我再碰到,大爺我一定饒不了你。”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對著碼頭喊道:“不勞遠送,就此告辭啦。”岸上一伙人紛紛拿石頭往船上仍,但此時船已走遠,石頭都落入水中。乘客中一個老農(nóng)小聲對拍旁邊的人說:“那是城外涂員外的護院家丁,那叫嚷的是他家護院頭頭趙大,涂員外雄霸一方,糾集了不少地痞惡霸,不知道這瘦猴怎么得罪了他引起涂家護院前來追討,看這陣勢只怕梁子結(jié)得不淺,這瘦猴當真是活膩了?!敝心昴凶鱼@入烏篷內(nèi),笑嘻嘻地說:“老人家,我可不是活膩了,一場誤會一場誤會?!闭f完毫無在意的呵呵一笑,說話的老農(nóng)見話被聽到,知道遇上高人,臉一紅,扭過臉不再說話。
中年男子穿過船艙,來到船首甲板上,瞇著眼瞧了一下楚天闊,楚天闊見這男子一身布衣,風塵仆仆,身形瘦小似晾衣竿,臉型狹長,嘴上留兩撇胡須,倒真有幾分似猴子,只是眼放精光顯然武功不弱,楚天闊見此人長像不討喜,但卻無令人憎惡之相,相反倒令人有結(jié)交之心,皆因此人風骨俱佳,眉宇間有一股英氣,楚天闊心想相由心生,此人并非俗人,見瘦猴打量自己,笑笑點了點頭,瘦猴也沖楚天闊點了點頭,說:“好劍。”指的是楚天闊手中寶劍,楚天闊心驚,此人眼光好厲害,自己長劍纏著黑布,一般人根本無從看出,但眼前這瘦猴只是瞥一瞥就看出,眼力實在高明,遂抱拳對瘦猴說:“哪里哪里,只是粗銅爛鐵,拿在手上充個場面而已。”
瘦猴做恍然大悟狀,說:“兄臺上金陵城所為何事?”金陵即是應天府舊稱,楚天闊說:“在下只是路過此路,要南下去拜訪朋友。”瘦猴哦得一聲,說:“還以為你是前來參加南宮家的英雄宴的呢?!背扉熡悬c愕然,問說:“南宮世家舉辦英雄宴?所為何事?”
瘦猴說:“原來你真不知道,這可是最近江湖上的一件大事,傳得沸沸揚揚。南宮家廣發(fā)英雄帖召集各路豪強于下個月十五月圓之夜,到南宮家參加宴席,以襄南宮家主南宮璟的金盆洗手和南宮少主接任南宮家的盛事?!?p> 楚天闊聞言大吃一驚,南宮璟要退位,莫非他已經(jīng)遏制不住南宮騏的野心,一旦南宮騏接任,恐怕南宮家的勢力就會落入混元教之手,南宮暗脈也不得不聽從南宮騏的調(diào)遣,此舉非同小可,遂問瘦猴:“南宮璟年紀不大精神尤佳,為何突然會有退位之說?”
瘦猴搖搖頭說:“這我也不清楚,江湖傳言南宮璟已經(jīng)多年不問江湖事,處于半退隱的位子,想來是想早日歸隱不問世事吧。”楚天闊知道其中必定有古怪,難道南宮騏已經(jīng)斷絕與混元教的勾結(jié),南宮璟這才放心退位,但有似乎太突然了,即便南宮騏浪子回頭,南宮璟也不會這么急著退位,更有可能的是南宮騏用什么手段逼迫南宮璟讓位,到底是什么呢?楚天闊苦思無緒。這事在淮陰的時候沒有聽人提起,想來當時漕幫上下忙著應付沙黎蒼,無暇顧及,而且自己也沒有提及南宮家可能牽涉進混元教,所以才忽略了此事。
瘦猴見楚天闊突然陷入沉思,問道:“你與南宮家有交情?”
楚天闊回過神來,說:“交情倒談不上,只是與南宮家主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奇怪他老人家為何突然要金盆洗手,莫不是遭了什么變故?”
瘦猴說:“突然倒是十分突然,但也沒有聽說有什么變故,既然你與南宮家主有過一面之緣,何不順路前去拜會?”
楚天闊羞赧一笑說:“在下人微言輕,恐怕南宮前輩未必認得我,貿(mào)然前去實在唐突?!背扉熜闹写蚨ㄖ饕庖翟L一下南宮璟,只是不知道瘦猴來歷,自然不敢和盤托出。
瘦猴眼珠一轉(zhuǎn),似乎洞若觀火,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楚天闊問:“前輩前來,莫非正是應邀而來?”
瘦猴哈哈一笑,說:“哪里哪里,我也是江湖不入流的人物,南宮家怎會發(fā)帖請我,何況南宮家英雄宴下月十五才開始,還有一個月時間,怎會這么早就來赴宴,莫不讓人以為我沒吃過宴似的?!闭f完大笑不已。
楚天闊想想也是,哪有人提前一個月赴宴的,不好意思地陪笑著,正笑著,突然后面追上來一艘小船,剛才追趕瘦猴的涂家護院家丁正搭乘一艘小船快速追來,喧囂吶喊聲越來越近,聽著聲勢恐怕抓到瘦猴要把他大卸八塊,瘦猴瞇著眼睛看他們,嘴角帶笑意,仿佛看一群跳梁小丑,毫不在意。
轉(zhuǎn)眼將小船駛近了,船頭上趙大拄一只齊眉長棍,喝令楚天闊這邊船老大停船,船老大無奈只有停了船槳,小船頃刻就趕到,靠著渡船泊著,趙大指著船老大大罵:“瞎了你的狗眼,明知道我們在捉拿飛賊,你還敢開船?!?p> 船老大嚇得篩子般哆嗦,求饒道:“剛才實在是沒認出趙爺您來,只是行船有規(guī)矩,出船不返,求趙爺寬恕則個?!壁w大惡狠狠地說:“回頭再找你算賬?!贝洗罂嘀鴤€臉直嘆氣,趙大轉(zhuǎn)向瘦猴說:“我說過再遇到你絕不會饒了你的,你吃了豹子膽了,竟敢偷到涂員外家里來,也不打聽打聽涂員外家是誰照看的?!北娙艘宦牐讲胖来巳四懘蟀?,到涂員外家中去偷東西,紛紛退往船尾,仿佛靠近瘦猴會被當成同伙似的,只有楚天闊還和瘦猴站在船頭。
瘦猴顯得十分迷惑,說:“究竟是誰給涂員外當看門狗?”
趙大怒吼一聲,說:“你真是活膩了,看我不收拾你?!闭f完就要起身跳過來,旁邊一個家丁拉住他,耳語了幾句,趙大才微微收斂了怒氣,喝道:“這金陵城也不是沒有王法的,今天我心情也好,只要你乖乖把東西交出來,束手就擒,我就留你一命,把你扭送官府了事,便宜你了?!?p> 瘦猴苦著臉,說:“我最怕的就是蹲班房,你還是不要便宜我了吧?!?p> 趙大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p> 瘦猴說:“我是什么酒都吃的。”楚天闊知道瘦猴是在耍弄趙大一伙,有恃無恐,以他的武功對付這幾個護院家丁肯定不在話下,但聽到他在涂員外家偷東西,楚天闊心中就有些疙瘩,不知道站在哪一邊好。
趙大又忍了忍,說:“把東西交出來,讓我回去有個交待,我就放你走。”
瘦猴說:“明人不做暗事,是我拿的就是我拿的,這個‘血色翡翠’是涂員外從‘拭塵齋’老掌柜那里訛詐來的,老掌柜氣得吐血,這種不義之財我不能還給你?!笔莺飶膽阎刑统鲆粋€巴掌大的翡翠觀音,只見翠綠的玉石中間有絲絲紅紋,倒也有幾分似血絲,整個翡翠晶瑩透亮,即便楚天闊不懂玉石,也知道這是珍寶。
趙大說:“這是我家員外從‘拭塵齋’買來的,明買明賣,立有契約,怎么能算訛詐了,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誤會?!?p> 瘦猴冷笑一聲,說:“契約?花一百兩銀子就買到這個稀世珍寶,這也叫明買明賣?”
趙大惱羞成怒,說:“廢話少說,你不問自取就是賊,我好意給你條生路走,你偏不走,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瘦猴手一抖,說:“你不要沖動啊,我一驚嚇手就不穩(wěn),掉下江里我可不賠的啊。”江水湍急,這玉石掉下去肯定不知道被沖到哪里去了,找回肯定是無望的,只怕回去不好交代,趙大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又無可奈何,不敢輕舉妄動,瘦猴見狀,哈哈一笑:“怎么?不敢過來抓我啊,那要不讓我們走吧?”
趙大吼道:“妄想,今天就是拼得這翡翠丟入江河也容不得你這飛賊猖狂?!壁w大說完,卻也按兵不動,眼珠子亂轉(zhuǎn),似乎在苦思良策。
瘦猴大笑道:“你不過來捉人,也不放我們走,到底意欲何為啊?好吧,既然你不過來,那我就親自給你送過來吧。”趙大以為瘦猴要投降了,臉上放光,不料迎向他這張放光的臉的是一道黑影,趙大只覺得一塊大布迎頭蓋上來,轉(zhuǎn)眼就撞到自己身上,一股大力傳來,自己就往后倒,連帶著后面幾個家丁都止不住地后退,最后紛紛落下水去,卻原來是瘦猴身形如風倏地飛到小船上,把趙大撞飛,一股勁力連帶把后面幾個家丁都撞下水去,勁力很大,趙大一時手腳酸痛,無法劃水,連連被嗆了好幾口水。
小船上剩下的涂家家丁,看到老大被人撞飛,揮刀舞棍就朝瘦猴身上招呼,小船逼仄根本無躲閃余地,但只見瘦猴人影晃動,在小船倏忽往來,如入無人之境之境,所到之處家丁盡皆被撞飛落水,一個來回小船上酒只剩下瘦猴一人了,身法極快。楚天闊看出來瘦猴用的是一套極為精妙的步法,在人群中穿插而過,再用“沾衣十八滾”把身旁的人一一撞下船,一連貫動作純熟自然一氣呵成,熟得讓人懷疑他經(jīng)常這么撞到人。
涂家眾人知道遇上高手了,在水里劃著水不敢再上船,只有趙大還是手腳不得動彈,不斷嗆水,有兩個家丁過去扶住了他,趙大才算喘過一口氣來。家丁們往小船邊游去,瘦猴踏著船舷,那船槳去打幾個靠近的家丁,敲了趙大幾下頭,說:“怎樣?現(xiàn)在能放我們開船了嗎?”趙大敢怒不敢言,閉嘴不言,瘦猴哈哈一笑說:“回去告訴涂員外,如果不是這次沒有鬧出人命,我豈能饒他性命,只是拿走不屬于他的東西,略施懲戒,如果他要是不識好歹還要來追,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你聽明白了嗎?”又補了幾槳在趙大身上,趙大哇哇大叫,連說聽明白了。
瘦猴心滿意足地說:“還有,以后你要是敢再欺負良民,我日后路過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可聽得明白?”趙大以為他又要再打,舉起手擋臉說完哈哈一笑,飛身往客船上,對船老大說:“船家,開拔?!鞭D(zhuǎn)身朝涂家眾人揮手作別,只見涂家眾人正手忙腳亂地往小船上爬,都如落湯雞般,瘦猴拍手稱快。
楚天闊見此人行事滑稽,但賞罰有度,并不仗勢欺人,心有好感,有心結(jié)交,遂上前道:“前輩好身法,好手段,晚輩十分佩服,晚輩楚天闊,不知道前輩高姓大名?”瘦猴抱拳謙讓,說:“哪里哪里,雕蟲小技而已,楚天闊?原來你是最近聲名鵲起的楚天闊,久仰少俠大名,我是柳扶風?!?p> 楚天闊失聲道:“你是柳扶風柳大俠?”原來,這瘦猴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偷“海底撈針”柳扶風,柳扶風的“風搖柳擺”步法和“扶搖九天”輕功天下無敵,來去無蹤,經(jīng)常潛入鄉(xiāng)里惡霸、貪官污吏家中順走財寶,變賣后施余窮人,在江湖上聲望不錯,而他這個“海底撈針”的綽號來自于,不管人家寶物藏得多深,柳扶風總能找到并順走,江湖人戲稱就是到海底去撈針,柳扶風都能撈到,久而久之,這“海底撈針”的綽號就叫開了。楚天闊沒想到剛才在腦中無數(shù)遍叫“瘦猴”的人竟是有名的江湖神偷,深感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