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伊蓮之死
王三娘最終也沒能阻止王伊蓮出嫁。
那日黃昏,纖弱的王伊蓮步履蹣跚的隱沒在了花轎中,來俊臣得意洋洋的騎著高頭大馬,引著婚嫁隊伍,從街上逍遙而過。
王三娘立于街旁的酒樓二層,想起她與鄭瑞成婚那日,若非來俊臣橫插一腳,利用吳韋弦引鄭瑞去來府,何來吳韋弦喪命、何來鄭瑞刺殺、何來充軍邊疆、又何來她與他的半月夫妻?!
同樣穿著那一身大紅喜服,身懷血海深仇、活得小心翼翼的鄭瑞,差點命喪仇人手下,卻還要背負(fù)殺官罪名,被迫血灑疆場;而無惡不作強娶人妻的來俊臣,卻可以如此大搖大擺、招搖過市!
她好恨!
喧天的鑼鼓、齊鳴的鞭炮,由遠(yuǎn)及近。王三娘只覺得刺耳難聽。眼下的十里紅妝,又是來俊臣制造的一次“甕中捉鱉”,他用一場婚禮,一個謀逆的名頭,逼著王伊蓮自愿跳入甕中,而后興致勃勃的觀看一個美麗柔弱的女子,在他的局中委曲求生,生不如死!
思及此,心中悲憤之情直沖胸臆,她捏緊拳頭,咬牙切齒,“我好恨!”
恨來俊臣厚顏無恥!
恨段簡怯懦無能!
恨王家自私縱容!
恨自己沒能早日手刃了來俊臣!
“且等著吧!等我將你就地正法,伊蓮姐就能跳出火坑了!”王三娘喃喃自語,雙眸中是不加掩飾的殺意。
那來俊臣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道不善的目光,忽然回頭往王三娘處望來,卻只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徐恕錯步擋在窗前,隔離了來俊臣陰鷙的目光。他垂眸望著身前的王三娘,輕聲卻堅定的道:“我會讓來俊臣伏法的!”
王三娘雙眸微亮,“你愿意幫我了?”
徐恕別開目光,默然片刻,才道:“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p> 那日后,王三娘再未見過徐恕,不知他打算用什么方式讓來俊臣伏法。但無論他做什么,王三娘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調(diào),繼續(xù)著自己的復(fù)仇計劃。
“郭弘霸、李仁敬、衛(wèi)遂忠、武懿宗、吉頊……”鈴鐺念著紙上的人名,托腮問道,“娘子,這些是何人,你為何要查他們?”
王三娘擱筆冷笑,“都不是什么好人。”轉(zhuǎn)眸又道,“惡人自有惡人磨,周興怎么死的,我就讓來俊臣怎么死!”
鈴鐺不說話了,她現(xiàn)在有些害怕王三娘,她好像越來越陰沉了。
這時,阿莫忽然跑進來,對王三娘稟告道:“娘子,奴打聽到一個消息,衛(wèi)遂忠被來俊臣打了!”
“哦?”王三娘挑眉,興致勃勃地問道,“所為何事?”
阿莫道:“那來俊臣原本請了王大娘子的耶娘和一眾兄弟姊妹去府中用膳,結(jié)果,那衛(wèi)遂忠突然上門,說有話與來俊臣說。卻也不知怎的,一開始那衛(wèi)遂忠連門都沒進去,然后他就怒氣沖沖的闖到了里頭,在酒宴上大鬧了一通,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那來俊臣?xì)饧绷?,便命人綁了衛(wèi)遂忠,狠狠打了一通。”
“然后呢?”
“然后就將人放了?!?p> 王三娘提筆,在“衛(wèi)遂忠”三字上畫了個圈。
“你去跟著那衛(wèi)遂忠,看他這幾日什么情態(tài),有無異常的舉動,都與人說了什么話?”
“喏。”
次日,阿莫著急忙慌的跑進來,王三娘以為他打探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沒想到他一張嘴,卻給了她一道晴天霹靂,“娘子,王大娘子她,她死了!”
“胡說什么!”王三娘下意識駁斥,“伊蓮姐她怎么可能……”
“是真的!”阿莫急道,“來府的燈籠都換成白的了,王家阿郎和夫人都趕去來府吊唁了!”
“怎么可能!”
“娘子!”鈴鐺趕忙扶住王三娘,生怕她如那日得知郎君戰(zhàn)死時一般,毫無預(yù)兆的昏迷過去。
“阿莫,備車!”
這次,王三娘很快鎮(zhèn)定下來,她要親自去看個究竟!
來府內(nèi),不消半日,便布置起了靈堂。
王伊蓮無聲無息的躺在棺槨中,面上一片灰白,眉間微蹙,似乎連死亡都無法撫平她的愁苦。母親李氏扶著棺槨,嚎啕不已,她嘴里不停的質(zhì)問,“我家蓮兒怎會突然死了?她怎可能突然就死了?!”
若非丈夫王慶詵拼命攔著,李氏怕是要不顧一切的沖上去與那來俊臣拼命了。
一旁的來俊臣面無表情,被李氏哭煩了,才漫不經(jīng)心的道:“她自己上吊死的,我能如何?”
“無緣無故的,我家蓮兒怎會自縊?”李氏反問。
“這我就要說說你們了!”來俊臣理直氣壯道,“你們王家怎教出了這樣的女兒,被那衛(wèi)遂忠胡言亂語了幾句,就尋死覓活的,忒是掃興!”
“你!”這下子連王慶詵都無法隱忍了,“我王氏女命喪你來府,你竟如此無動于衷!”
“昨日你們也在的,我已將那衛(wèi)遂忠鞭打了一番,你們還要如何?”來俊臣湊近王慶詵,冷笑道,“岳丈,若你識相,咱們還是姻親;若你不識相,那就休怪我來某人翻臉無情!”
言罷,來俊臣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靈堂。
王三娘步入靈堂的時候,王慶詵陰沉著臉默然不語,李氏還在扶棺哭泣。她上前俯身,手掌輕柔的撫過王伊蓮的面龐,感覺到掌心傳來的切切實實的冰冷,她閉了閉眼,不得不接受王伊蓮死亡的事實。
待到收回手掌的時候,她這才注意到王伊蓮脖頸上的紅痕,指尖微微抬起王伊蓮的下顎,那片暗紅的痕跡愈發(fā)觸目驚心?!斑@是?”
“自縊?!崩钍线煅实?。
聞言,王三娘瞬間紅了眼眶,啞聲追問,“為何?”
李氏張口卻是一串難以抑制的哭聲,想起方才,她想為女兒討一個公道,換來的卻是來俊臣的一番羞辱,思及此,更是淚如雨下,語不成句。
王三娘垂首,不再言語,她握著王伊蓮冰冷的手,心中殺意越發(fā)濃郁,無論如何,來俊臣定脫不了干系!
仿佛是為了印證王三娘的猜測,王伊蓮的袖子順著被抬起的手臂滑落下去,恰好讓王三娘看到了更加觸目驚心的傷痕——一條條細(xì)細(xì)的鞭痕,在白皙細(xì)嫩的手臂上,醒目極了。
“這是……這是什么?”李氏震驚的止了哭聲。
王三娘心中也是驚濤駭浪,王伊蓮自小嬌養(yǎng),又是極乖巧懂事的,她耶娘連個重話都不會對她說,她身上怎會有被虐打的痕跡?王三娘不可置信的又去翻看她的另一條胳膊,依然是一條條新舊交疊的鞭痕,間或還有咬痕和深紫的指甲印。
李氏和王慶詵都呆住了。
此時,王三娘卻異常的冷靜,她思忖片刻后,對二人道:“與那來俊臣說,王家要帶走伊蓮!你們便說,已令人去請了道士和尚做法,想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再入葬,恐來府事務(wù)繁忙,擾了賢婿清凈,便想在王家布置靈堂,超度一番,以全這一世的血親之緣?!?p> “這是何意?”王慶詵蹙眉,“你要做什么?”
王三娘反問,“叔父不想知道你的女兒是怎么死的嗎?”
李氏聞言,當(dāng)即道:“我去與那來俊臣說!”
見王慶詵想攔她,李氏啐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蓮兒白死不成!”
李氏發(fā)揮了優(yōu)秀的哭功,不耐煩的來俊臣終于揮了揮手,同意王家將王伊蓮帶走。對他來說,王伊蓮不過是個好看的女人,妻子如衣服,死了和休了一樣,不過換個人的事。他娶王伊蓮之前,便將跟隨自己多年的原配糟糠無情的休棄了。感情?不存在的!
出了來府后,王家夫婦帶著王伊蓮的棺槨回了王家,按照王三娘的吩咐,當(dāng)真去請了一幫和尚道士來念經(jīng)。王三娘跟著一道入了王家,入宅后,她寫了一張紙條交于阿莫,讓他悄悄從側(cè)門出去往洛州府廨去請徐恕。
她在紙條上簡單寫明了因由,末了又添了一句:阿恕,這回你務(wù)必要幫我!
趕在宵禁前,徐恕終于帶著一名仵作抵達(dá)了王家。
屏退所有人后,仵作開始驗尸。王三娘堅持留下,徐恕見勸不動,只好陪著李氏和王慶詵在門外等待結(jié)果。
王慶詵本是不愿的,應(yīng)當(dāng)說,誰也不愿讓仵作,尤其是男仵作,來觸碰自家女兒,即便她已經(jīng)死了,這對好臉面的世家來說,比死更丟臉。只是他架不住愛女心切的李氏哭鬧,也確實好奇女兒死亡的真相,這才勉強默許。
仵作褪下了王伊蓮的衣物,原本白皙細(xì)膩的肌膚上,皆是青紫的傷痕。王三娘捂著嘴撇過頭去,才沒有哭出聲來。心中不住默問,伊蓮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一身冰肌玉骨,怎被糟蹋成了這樣?
“王娘子?”仵作似乎有了發(fā)現(xiàn)。
王三娘趕緊回神,見仵作的手停在王伊蓮的腹部,問道:“可是有蹊蹺?”
仵作嘆了一聲,回道:“這位娘子,已懷胎數(shù)月!”
“什么?!”王三娘立時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