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重要線索
錢輝所說的重要線索是有關(guān)當(dāng)年的元家慘案。
去年,鄭瑞通過徐恕所掌握的案卷情況及其細致的分析,得出了兩個關(guān)鍵,一個是當(dāng)年的洛州府尹魏銘為何會將元家家主慘死之案歸到了英國公徐敬業(yè)的謀反案中,另一個是當(dāng)年目擊了縱火現(xiàn)場,后來又失蹤了的元瑟生母柳氏的陪嫁婢子梅香的下落。
前者的調(diào)查,鄭瑞是無能為力的,畢竟他沒有這個權(quán)利和人脈,所以只能拜托徐恕幫忙了。后者,卻也是個大難題,這人海茫茫的,一個小女子,是生是死還很難說,更不知她如今還在不在洛陽。所以鄭瑞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關(guān)系,撒了不少銀錢下去探查梅香的下落,但幾個月來,仍是一無所獲。
所以,當(dāng)鄭瑞聽到錢輝提起有人知道梅香下落的時候,竟激動的在廳堂里踱起了步子,恨不得立刻找到此人詳細詢問一番。
“那人不肯說?”鄭瑞皺眉問道,“為何?莫不是騙子?”
錢輝提到的這個名喚阿吳的人很是奇怪,居然說要見到主家才肯說出梅香的下落。
“應(yīng)該不會,我是確認過了才敢告訴您呢!”錢輝道,“這家伙不僅知道梅香其人,還知道元家的其他人呢,所以我猜,他以前肯定是和元家有過接觸的?!?p> “既然如此,為何不坦言相告,我可是讓你們給賞銀的!”
“貪唄!”錢輝撇嘴道,“他說這條消息告訴我就值這點賞銀,但直接告訴主家的話才算值錢!”
鄭瑞笑道:“倒是個精明鬼!若是他所言屬實,多賞他一些也無妨!”
次日,兩人便到那個阿吳干活的鋪子去尋他。根據(jù)那阿吳提供的地址,他干活的鋪子是在洛陽城北的北市。
前隋時,北市位于城北漕渠的南面,占兩坊之地,可謂繁盛一時。唐初,北市則遷到了漕渠北面的臨德坊。那臨德坊原是個貧民區(qū),北市初遷時竟顯得蕭條了幾分,不復(fù)當(dāng)年之繁華。直到高宗顯慶以后,皇室時常臨幸東都,而隨著唐代政治中心的東遷,北市漸漸恢復(fù)了元氣。如今,武皇臨朝,更是以東都為京都,北市這才完全繁盛了起來。不過目前還是沒法與占地四坊的南市相提并論。
北市還是西域胡人的聚居地之一,市內(nèi)商鋪多有胡人經(jīng)營。鄭瑞與錢輝二人便在一家胡人開辦的皮毛店前駐足。店鋪門面四間,裝潢很是富麗,鋪內(nèi)面積頗大,各色皮料應(yīng)有盡有,其間還交錯擺放著一些香料、瑪瑙之類的貨品,倒算是琳瑯滿目了。
鋪里的伙計見有客上門,忙堆了笑臉迎了上來?!岸焕删?,里邊請!本店是全北市數(shù)得上號的大鋪子,您要啥皮料就有啥皮料,件件上乘沒的說,一定包您滿意!”
見伙計這般熱情,鬧得錢輝都不好意思了,忙開口言明道:“我們是來找人的?!?p> “找人?”伙計聞言一愣,隨即臉上便冷了幾分,語氣卻仍是恭敬,“找我們掌柜的?”
“你們這是不是有個叫阿吳的伙計?”錢輝開門見山道。
“阿吳?”伙計的熱情徹底熄滅了,神情變得不耐煩起來,“你們是來討債的?”
“討債?!”這回輪到錢輝和鄭瑞驚訝了。
伙計疑惑的瞅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不耐煩道:“不管你們找他作甚,反正他不在這!二位行行好,既然不買皮料,就別擋著咱做生意!”
沒想到他們興沖沖的過來找人,居然受到這般待遇。鄭瑞當(dāng)即沉了臉。錢輝怒在心中,沒好氣的道:“你這伙計,忒沒眼色,也不怕給你們東家惹麻煩!”
聽錢輝說得煞有介事,伙計將信將疑的端詳了一番鄭瑞和錢輝。這錢輝衣著料子雖不錯,倒也尋常,不過這位少郎君,且不說相貌氣度,單這一身上好的江南絲錦料子卻不是一般的富戶能置辦得起的,但也只說明此人出身富貴,至于貴重到何等地步,卻不好說。他們店鋪能平平安安的開在這北市,那也是有些背景的,等閑人是惹不起的。不過,話說回來,出門在外做生意的,還是講究個和氣生財,能不得罪還是盡量別得罪,若是他真給東家惹了麻煩,挨罵訓(xùn)斥是小,被辭退了,他可沒地兒哭去。
“阿吳的確不在這做活了,你們?nèi)粢獙に?,就去北市西北角那一帶,沒準能尋見。”伙計端正了態(tài)度,雖不見殷勤恭敬,到底和氣了些。
“那是什么地方?他家?”錢輝問道。
伙計撇嘴道:“那家伙哪還有什么家,連個窩棚都沒有!”
“什么意思?這家伙是流民?”
“以前是流民,現(xiàn)在是賭徒!”
伙計擲地有聲一語中的,錢輝卻白了臉,急問道:“這家伙是個賭鬼?”
“瞧你這模樣,不會是借他錢了吧?”伙計幸災(zāi)樂禍道,“那算你倒霉,想問他討債的多了去了,還真不差你一個!”
“你說的北市西北角那一帶,都是賭坊?”鄭瑞開口問道。
“沒錯,那家伙天天去那報道,也不怕被那幫債主宰了!”伙計點頭道。
“謝了!”鄭瑞隨口謝了一句,便對錢輝道,“走吧,去那兒瞧瞧。”
兩人騎上馬便溜溜達達的往西北方向行去。
錢輝仍是一臉懊悔的道:“郎君,那小子與我說他最近日子難過,掌柜的拖著工錢不給,家里還有重病的老母要照顧,若是我不先接濟他,他就打算帶著妻兒老小回老家過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這么條線索,哪里能讓他跑了,所以……”
“給了他多少?”
“五十貫?!?p> “一半的賞銀呢,還算長點心眼!”
聽鄭瑞這么一說,錢輝的臉色更苦了,那五十貫可不是小數(shù)目,若是農(nóng)戶人家,一輩子的積蓄也沒這么多的。即便以往日子還好過的時候,就算是一貫錢,錢輝都要算計著用??勺詮母肃嵢?,在鄭記商鋪里當(dāng)了賬房,那手頭上每日進出的錢貨沒有上萬貫也有上千貫,有時候碰上大宗的交易,那更是幾十萬貫,甚至是上百萬貫的進出。故此,在銀錢上,他的眼界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加之自己每月的收入也是不斐,手頭上寬裕了,出手自然也就大方起來。
“要是這阿吳真是個騙子……”鄭瑞瞥了一眼一臉忐忑的錢輝道,“你自己將錢要回來,要不回來就是你自個兒的事,別指望我當(dāng)冤大頭!”
“東家……”錢輝哀嚎一聲,真真是腸子都悔青了,那可是他半年的工錢??!
北市的西北角倒是自有一番繁華之態(tài)。這一帶有著四五家大小不等的賭坊,除賭坊之外還有酒肆娼寮,堪稱吃喝嫖賭一條街啊。街面上來往的都是酒色財氣集于一身的男人,能看得見的女人,則都是從娼寮里邊出來的。
鄭瑞與錢輝兩人牽著馬兒在街上踱步,正猶豫著要先從哪家賭坊問起,卻見前面突然圍攏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很是熱鬧。兩人便順著湊熱鬧的人群近前去看。
人群中,一群兇神惡煞的漢子正對著一個抱頭鼠竄的瘦子拳打腳踢。人群外的一家賭坊門口,站著三個中年人,正對著那群漢子指手畫腳。
“敢在俺來家的地盤出老千,真是膽上長毛了,給俺往死里揍!”一臉橫肉的中年漢子呼喝道。
“打個半死就是了,弄死了找誰討債去!”模樣富態(tài)的中年男子皺著眉頭道。
“這窮鬼,好吃懶做的,哪里有錢還你,依我看,揍死了一了百了,也算為民除害了!”這回說話的是個黑臉大漢。
那富態(tài)男子一臉不認同道:“死了人,官府可是要追究的!”
一臉橫肉的中年漢子不屑道:“怕個甚,也不看看俺們郎君的兒子是誰!”
其他二人聞言,神情一肅,均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于是都沉默了,算是統(tǒng)一了將人打死的意志。那群漢子心領(lǐng)神會,下手就沒了顧忌,揍得那瘦子嗷嗷叫。
那瘦子明顯感受到了這次的圍毆與以往任何一次示威性的圍毆大有不同,那一招招狠辣的真真是要他小命的架勢啊。瘦子內(nèi)心的恐懼直線飆升,最后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求生意志,在如雨點般的拳腳夾擊中拼了老命的突圍出來,大吼一聲道:“我有錢……我有錢……別殺我……我有錢……”
那富態(tài)男子聽到‘錢’這個字,不禁雙眼一亮,喊道:“先停一下!”
意猶未盡的漢子們參差不齊的停了手,那瘦子一逮到機會,連滾帶爬的沖到那富態(tài)男子跟前道:“賈郎君,賈爺爺……你相信我,我真有錢……那,那五十貫錢可不是偷來的……是一個冤大頭給的……他還說,要跟我打探個人,只要我說了那人下落,就給賞銀……肯,肯定不止一百貫……”
聽到這里,鄭瑞與錢輝不禁面面相覷,這瘦子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阿吳吧?
錢輝聽到那一聲‘冤大頭’,臉上又青又紅,仔細去看那瘦子的模樣,破衣爛衫,灰頭土臉,剛剛被揍得手腳青腫,臉面卻還齊整,一張長臉上一雙桃花眼,皮膚雖然有些發(fā)黃,但模樣算得上清秀斯文,只是神情舉止難免猥瑣了些,倒是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錢輝咬牙道:“就是他!”
那廂里,三個中年人聽了那瘦子的話,表情各有不同。不待那富態(tài)男子開口,那一臉橫肉的漢子先嗤笑了一聲,道:“你倒是說說,什么人這么精貴,竟然值一百貫,咱們這寮子里的花魁娘子頂了天也就是這價了,莫非他比花魁娘子還招人不成?”
那瘦子很是怕那漢子,往后縮了縮,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一……一個,婢子……”
一臉橫肉的漢子聞言哈哈大笑道:“聽聽,居然是一個賤婢!”
“小子扯謊!”黑臉大漢喝道,“還是湊死了了事!”
那群兇神惡煞的漢子又開始摩拳擦掌了,嚇得那瘦子跐溜一下竄到那富態(tài)男子身邊,拽著他的袍子,搖尾乞憐道:“賈郎君,賈爺爺……你要相信我啊,我說得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我現(xiàn)在就去找那人……我得了錢,一定立馬回來還你……”
富態(tài)男子嫌惡的將他踢到一旁,對另兩人道:“諒他也不敢騙咱們,大黑子,你就跟著他去看看。若是這小子再?;ㄕ?,咱就新帳舊賬一起算!”
黑臉大漢不情不愿的點了頭,一把拎起那瘦子,沒好氣的喝道:“前頭帶路!”
圍觀人群見沒戲看了,都無趣的各自散了。錢輝見那瘦子一瘸一拐的領(lǐng)著那黑臉大漢走遠了,又是焦急又是無措的道:“這事鬧的……咱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鄭瑞倒是好涵養(yǎng),氣定神閑的道:“跟過去看看再說!”
于是兩人便綴在那瘦子和黑臉大漢身后,眼見著他們穿街走巷,卻似乎不是要去找錢輝的樣子,而且還越走越偏。看來這瘦子果然是想?;ㄕ小?p> 那叫阿吳的瘦子將黑臉大漢帶到了一處無人的僻靜巷子里,那黑臉大漢終于覺察到不妥,待他欲質(zhì)問瘦子時,卻已是來不及了。
鄭瑞和錢輝怕被發(fā)現(xiàn)就沒有跟進去,只聽到里邊傳來了黑臉大漢的驚呼聲,想必是著了那瘦子的道。兩人立馬拐進巷子里,只見一塊黑炭頭正倒掉在墻邊,雙手捂著臉,不停地掙扎痛呼,而那瘦子阿吳正背對著他們,舉著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子狠命的抽打著那黑臉大漢,嘴里罵罵咧咧的不停。
“阿吳,別來無恙啊!”錢輝看到這瘦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看此人今日行事,當(dāng)真是個潑皮無賴貨,若是他嘴里有半句真話,那才真是見鬼了。
阿吳正為了完敗黑臉大漢而得意洋洋,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居然還有人跟著他,嚇得他立時魂飛天外,撒丫子就想跑。
錢輝對他的怨念正深著,哪里會讓他得逞,幾步跑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領(lǐng)子,用了吃奶勁兒往后一拖,那阿吳一下子沒站穩(wěn)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錢輝怕他傷人,又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竹竿子,道:“小子,不是要找我么,跑什么?”
瘦子阿吳聽到這一句總算冷靜了下來,仔細看了一眼錢輝,見確實是他,才算是松了口氣,不再掙扎了。阿吳沒了恐懼后,那股子油嘴滑舌勁兒又上來了,討好的對錢輝笑了笑道:“原來是郎君啊,我還以為是那幫子殺才呢!”繼而又哭喪著臉道:“我方才差點被那幫人給殺了,您老人家一定得救救我啊,小的給您當(dāng)牛做馬,一輩子伺候您!”
“少給我來這一套!”錢輝哼了一聲,不搭他那茬。
鄭瑞看了一眼那倒吊著的黑臉大漢,見他仍舊捂著眼睛,模樣很是痛苦,便問那阿吳道:“你把他怎么了?”
“就是撒了些石灰,不礙事的!”阿吳腆著臉向鄭瑞殷勤道,“看您一表人才的,一定是主家的少郎君吧?瞧您這氣度就是不一樣……”
這種狗腿似得滾刀肉,鄭瑞哪里看的上眼,不咸不淡的吩咐錢輝道:“把這小子捆了帶走!”
錢輝二話不說,解了那阿吳的褲腰帶,三下五除二給捆了個結(jié)實,那阿吳倒是乖覺,竟然不掙不扎的,任由錢輝施為。
如此這般后,三人便準備離開,那被吊著的黑臉大漢頓時急了,大吼道:“你們……你們,倒是先把我放下來??!”可惜,三人走得相當(dāng)麻利,竟沒人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