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時二刻,思源齋的仆婢們便都起來了。他們秩序井然的開始了一天的活計,或灑掃庭院,或料理廚房準備一天的食材,或打水燒水,準備伺候主子們起身。當然如今的思源齋里能稱作主子的只有一個鄭瑞,鄭郎君。
按照往常,鄭瑞會在寅時三刻起身,然后在院子里打拳練武,趁著這會兒功夫,主院里的婢子們會從廚房里提來熱水,然后準備浴桶以及牙具牙粉,最后有序的出現(xiàn)在一身是汗的鄭瑞跟前,請他沐浴更衣,并伺候他洗漱。
可今日里,婢子們按照平日里的規(guī)矩,手里端著拿著,排著隊的來到了主院里,卻不見在院子里練武的鄭瑞。眾婢子以為鄭瑞今日換地方了,又四處去尋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鄭瑞房門緊閉,原來他壓根就沒起身啊,這可真是難得!
婢子們無法只得面面相覷的等在門口,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手上的熱水都換了幾輪,卻不見房門有打開的跡象。這都快到卯時三刻了,再過一會兒可就要用早膳了,這情形怎么看著如此不對勁兒呢?郎君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難道又像去年那一次鬧失蹤,結果發(fā)現(xiàn)他竟然去州衙大牢里‘度假’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敲一下門確認臥房里邊是否有人,卻聽到隔壁的書房的房門吱扭一聲開了。婢子們齊齊瞪大了雙眼,看到他們家英俊瀟灑的郎君掛著兩個黑眼圈從里邊披頭散發(fā)的出來。天哪,郎君居然從書房里出來了,那臥房里的是誰啊?呃,難道臥房里本來就沒人?婢子們如是想著,但鄭瑞很快的就糾正了她們錯誤的想法。
“再去準備一副新的牙具,重新打盆水來,伺候小娘子起身!”
鄭瑞吩咐完畢就開始自顧自的開始梳洗起來。
小娘子?什么小娘子?婢子們只顧著驚訝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好啦,小娘子快起來,都日上三竿啦!”臥室里傳來了鈴鐺小妞著急忙慌的呼喚聲。
“什么時辰了?”一把慵懶的少女之聲傳來。
“鈴鐺的肚子都開始唱歌兒了,肯定是該用早膳了!”鈴鐺道。
“你說什么?!”少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個昏天黑地,隨即一聲驚呼響起,然后便是里邊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還有少女埋怨鈴鐺不早喚她的細碎話語。
門外的婢子們繼續(xù)望門欲穿,她們終于想起來,昨日里王家小娘子在思源齋留宿了,不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郎君的房間里?她不是應該在客房的嗎?莫非……婢子們開始無限‘歪歪’了。
半刻后,房門打開了,里邊走出來一個玲瓏少女,隨著她輕快的腳步,雙丫髻上的鈴鐺兒叮叮作響,清脆又明快。卻是鈴鐺小丫頭。她精神奕奕的吩咐道:“都進來吧!”
婢子們聞言便有序的依次入內,擺好臉盆牙具之類,準備伺候小娘子洗漱。卻見小娘子穿戴整齊的站在床前,臉色憔悴,跟鄭瑞一般掛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
莫非昨晚沒睡好?他們家郎君昨晚好像也沒睡好啊,這兩人昨晚上干什么了?婢子們交換了一個八卦的眼神,又開始了無限的想象。
鈴鐺卻是難得睡了個好覺,而且還是‘睡覺睡到自然醒’的那種。她麻利的幫著伺候王三娘梳洗,頻頻瞥向王三娘憔悴的臉色,不禁暗自奇怪,昨天她貌似是和小娘子一同睡下的啊,而且今日里都睡遲了,怎么小娘子是這般神色?她卻不知,自己昨晚睡成了雷打不動的‘死豬’,完全不知道昨晚上那兩只夜貓子的私自行動,以及‘轟轟烈烈’的敲墻事件。
待梳洗完畢,王三娘便故作鎮(zhèn)定的施施然的出門了。
院子里鄭瑞悠閑的踱著步子,見她出來,便道:“正好,一起去吃早膳。”
兩人便在眾婢女曖昧的眼神中,肩并著肩向著廳堂走去。而兩人昨晚睡在一個院子里,并且可疑的出現(xiàn)晚起的‘特大新聞’,如光速一般飛快的傳遍了整個思源齋,比兩人的步伐還快。于是,一路上可見仆婢們交頭接耳的情形,以及拋向鄭瑞和王三娘的各種曖昧不明的眼神。
王三娘保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心里早已經(jīng)尷尬的想找塊地洞鉆進去了。
鄭瑞沉著臉,他除了尷尬之外,還覺得自己蒙了大冤。他昨晚可是遭了大罪了,不僅要承受美人在前卻‘看得見吃不著’的身心煎熬外,還要陪著美人一起失眠,最后,隔壁的美人呼呼大睡了,他卻點著蠟燭看了一宿的書,你說他容易嗎?
兩人正各自郁悶呢,卻在半道上碰見了更加糟心的事情。
只見一群婢子背靠著假山一側,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昨夜某人‘見鬼’的事情。
“……你們是不知道,昨晚我見到的那兩個鬼有多可怕……頭發(fā)有那么長……”某婢子繪聲繪色的比劃著,“個子有那么高……他們就那么飄飄蕩蕩的從我眼前飄過去……我當時嚇得差點尿褲子!”
“瞎說!”其中一個婢子不信道,“若是兩個鬼,說不得是黑白無常呢,你若遇見了他們,怎么不見把你帶了去,還容得你在這里對他們說三道四的?”
“我說得是真的!”那婢子急了,“再說了,我說是兩個鬼,又不是黑白無常!”
“你怎知不是?不會還跟他們說話了吧?”眾婢子吃吃直笑。
“也別笑話我,若你們碰見了,還敢上前跟他們說話不成?”那婢子道,“我確定他們不是黑白無常,那是有根據(jù)的,黑白無常是倆男的,我看到的卻是一男一女!”
“呀,不會是真的吧?”一個婢子一副怕怕的表情,道,“我可聽說,咱們這宅子是死過人的,以前的主家就是死在了這里,而且是被人謀害的,據(jù)說死相特別凄慘……你,你不會是碰到了他們的冤魂吧?”
“天哪,難道我是碰到了鬼郎君、鬼娘子?”那婢子一驚一乍,道。
“據(jù)說,冤魂都是最難纏的,而且隨著心中的怨氣越結越多,最后會化成厲鬼,為禍人間呢!”另一個婢子操著陰森森的語調道,一副活脫脫的神婆模樣。
那說自己見鬼的婢子,立刻臉色慘白了起來,“他們……他們不會來找我索命吧,我可沒害他們呀!”
那神婆模樣的婢子欲再言,話還沒出口,竟然先擺出了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眾婢子見她神色不對,還以為那婢子說的鬼魅又來了,這可是大白天啊,那冤鬼得有多大的怨氣,才能在白天出沒啊?眾人脊背發(fā)冷,寒毛直豎,有膽小的,已經(jīng)額頭冒汗了。
“不干活,在這里胡說些什么?”
鄭瑞陰郁的聲音突然響起,已然成驚弓之鳥的婢子們嚇得驚叫起來,待看到是黑著臉的鄭瑞時,一個個受驚的小心靈非但沒有得到紓解,反而越發(fā)嚇得不行,忐忑不安的垂首和鄭瑞請安,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了一旁。
鄭瑞和王三娘聽了好半天壁角,鄭瑞臉色是越聽越黑,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她們的胡亂猜測。
“子不語怪力亂神!”鄭瑞沉聲道,“以后若是誰再敢在府里討論鬼怪,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將你們通通逐出府去!”
婢子們聞言皆是大驚失色,連連保證自己不再胡言亂語了。
鄭瑞放了狠話,婢子們不會懷疑鄭瑞的執(zhí)行力度。而鄭瑞明白自己雖不能阻止她們心中的猜想,但他只要不讓這種流言四散在宅子里,保證思源齋不因此而人心惶惶也就是了。故此,見她們一個個認錯保證,鄭瑞也就不再追究了,揮了揮手讓她們各自忙活去。眾婢子如蒙大赦,紛紛作鳥獸散了。
雖然婢子們將她說成了‘鬼娘子’,但王三娘卻不會計較這些,她還挺滿意昨夜自己的出場效果的,又想起昨夜那婢子看到他們后,驚慌失措之下邊跑邊摔的模樣,不禁又樂不可支起來。還指著鄭瑞,呵呵直樂道:“鬼郎君,咱們還去用早膳不?”
見她如此,鄭瑞苦笑一聲,道:“你倒是挺大度的,鬼娘子?”
廳堂里已經(jīng)布置好了早膳,錢輝和吳韋弦兩人已經(jīng)入座,正伸著脖子等鄭瑞和王三娘來呢,他們倆若再不來,吳韋弦的口水都要滴到飯菜上了。
就在兩人的翹首以盼下,鄭瑞和王三娘終于出現(xiàn)了。待兩人坐定,舉起筷子后,已然等不及的吳韋弦便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了。
話說,吳韋弦流浪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從來沒正經(jīng)用過早膳,直到被鄭瑞‘認領’了回來,他才能再鄭記商鋪里與眾伙計們混一頓早飯吃,但也就是稀飯蒸餅之類的,就混個飽肚罷了。
吳韋弦昨夜已經(jīng)嘗過了思源齋的晚膳,一晚上都在回味著,整夜都在思忖著今日的早膳。果然不負其所望,思源齋的早餐不僅豐盛多樣,而且色香味俱全,讓人看一眼就已然食指大動了。
王三娘不免嫌棄的看了吳韋弦一眼,這家伙是幾輩子沒吃飯了啊,幸好他們是一人一份的分餐,若是一個桌上吃,就他那餓狼撲食的模樣,還沒等她王三娘動筷子,估計眼前就只能看到‘杯盤狼藉’四個字了。
而廳堂里,除了吳韋弦的‘另類’外,還充斥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這氣氛是來自伺候飯食的仆婢們的。只要是廚房端出來給王三娘的那一份,伺候在周圍的仆婢們都會爭先上前,然后格外殷勤的萬分小意的為王三娘布置妥當。
不明就里的鈴鐺,只覺得他們這幫人怎么盡搶她的活干啊?害得她只能在一旁干站著,卻成了什么事,讓她好生郁悶。
王三娘則透過他們殷勤又曖昧的眼神發(fā)現(xiàn)了端倪,心頭的尷尬陰云又濃重了幾分,整個早膳都很不自在,卻又不好說什么。
鄭瑞也看出來了,王三娘的食案前那是格外的熱鬧,直接就賽過了他這個正經(jīng)主子?。〉膊荒苷f什么,因為無論說什么都不合適,只得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任由仆婢們在未來主母面前獻足了殷勤。
好不容易捱到了早膳結束。見仆婢們井然有序的撤下了各色食具,一并消失在了廳堂里,吳韋弦還在意猶未盡,鄭瑞和王三娘則暗自松了一口氣。
正當此時,忠叔卻引進來了三位氣度不俗的郎君。
“阿瑞,趕快跟我們走,有好戲看!”第一個說話的是豪爽派的裴恒。
“元瑟,今日一大早宮里邊就傳來消息,說是圣上要召見樂相公家的小郎君呢,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第二個說話的是一臉興奮又忐忑的魏仲卿。
“若此事成功,元瑟,你可是真正的‘功德無量’??!”第三個說話的是帶著和善笑意的婁彥君,不過等他發(fā)覺王三娘也在場時,不禁愣住了。
裴恒和魏仲卿此時也看到了帶著尷尬笑意的王三娘,兩人連忙與婁彥君一道,和王三娘見了禮。禮畢,兩人又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一下并肩而立的王三娘和鄭瑞兩個,眸子里都是若有所思的曖昧。
鄭瑞和王三娘再度陷入了尷尬。
“你們的感情不錯啊,昨日才分手,今日又一大早來,可是有什么好事?”王三娘壓下心頭的郁悶,開始轉換話題。
裴恒等三人聞言,禁不住心中腹誹:哪有你們感情好啊,看樣子是一晚上都在一起呢!
鄭瑞咳嗽一聲道:“想必是李侍郎開始行動了,不過才一個晚上,當真是雷厲風行的很吶!”
“畢竟救人如救火嘛!”裴恒道,“我們打算一道去天津橋喝杯茶,坐等消息,你要不要一塊兒?”說著還瞥了王三娘一眼。
“自然要去?!编嵢鹨豢诖饝聛?。
王三娘是個哪里有事就往哪里鉆的,連忙插言道:“我也去,我也去?!?p> 鄭瑞無法,只得同意了。他們昨日五人還一道去了婁家赴宴,其他幾人自然也不會有異議。
于是仍舊是五人五匹馬,晃晃悠悠的朝著天津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