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舒適的床鋪,柔軟的床墊,干凈的被衿,繡花枕頭和鴛鴦戲水合歡絲絨被子都還有七層新,鏤花的木床也很寬大,只是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口干舌燥,面容死灰,氣若游絲,根本就感覺不到此塌的舒適與愜意。在床榻的一側,有一個貼床放置的梳妝臺,也許在無數個霞光漫鋪的早上,有一個美艷動人的嬌娘,坐在這張臺子前,梳妝打扮,顧影自憐;可是,這一刻東方的天幕還一片漆黑,天上的月色依然亮如白晝——好凄寒的夜晚,好漫長的涼夜,這對于瀕臨死亡的人來說,是多么絕望的時刻!
此時,梳妝臺子上只有一盞隨風搖曳的油燈,它那靜默的光亮,仿佛是在為床上危在旦夕的病人,作深沉的哀思。
在這個房間,另一側淺黃的粉壁上,有幾個人影不斷地來回移動著;其中有一個人影,他手上端著一個盆子,進進出出已經有三次了。這三次也就是說,他為病人倒了三大盆有毒的血水。
其中,有兩個人影,就像兩尊石雕,映在墻上良久未動;左邊那個人影高高瘦瘦,右邊那個人影肥肥胖胖;但是,每一個人影都顯得那樣沉抑,那樣憂傷,仿佛他們此刻正有一個非常親密的朋友或是親人,就要悲憤地死去!
就在這時,床榻上的病人,咳嗽了一聲,似乎聲音挺大,挺寒傖,好像還咳出了血!這使倆個木訥地站在床沿的人也驚悚了。他們連忙俯下身子去,抱住病榻上顫顫巍巍的病人,壓抑著內心的愁苦,刻意露出安詳的語調安慰著說。
“兄弟,挺住,不會有事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好不了了,寨主!”病人微弱的聲音,就像刮過原野的寒風,凄凄瀝瀝,斷斷續(xù)續(xù),“兄弟不能再……跟著您……出生入死了!”
這群人,大家應該從對話中,辨別出了他們的身份;不錯,躺在床上的病人,正是身中劇毒的“一筆勾銷”獨孤雪,而立在床沿下高高瘦瘦的人就是“送君離別”裘得開,肥肥胖胖的人便是“雙錘震關東”白雄;端著盆子進進出出的那個人,則是“無敵鷹爪”丁坤。
此刻,“毒蝎子”阮玲兒和“暴雨梅花針”曹鳳,也正在床沿下為獨孤雪刮骨療毒。因為,這種毒阮玲兒也是第一次遇見,所以她也就只好運用華佗老先生,傳授給她老祖上的那套,從未取得臨床驗證的刮骨療毒法了。
這個方法,她第一次運用,似乎成功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少說話,二當家!”她邊給他刮骨邊說,“你要保持體力,說話會消耗你的精力。”
于是,大家都不再說話,房間里只有嘎吱嘎吱的刮骨聲和不時地響起,在有水的盆子里洗凈滿是血污的洗刀聲。
此時,窗外的月色漸漸被平明的微光沖淡了,薄薄的晨霧在院子里的大樟樹周圍繚繞徘徊,雞廚里大大小小的雞兒們,也已嘰喳嘰喳地沖到了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里尋找,早起的蟲兒們。
坐在門墩上的文友基,仿佛是一個不睡不眠的神仙,只要有一桿旱煙就能維持他無以倫比的天倫之樂;這時刻,他依然在吧噠吧噠抽著他哪永不厭倦的旱煙管。他那漠視一切的神情,在此刻看來,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沉抑的悲傷。當他仰頭吐霧的時候,在東方潔凈的天幕的照耀下,他那莊嚴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排泄煙霧,而是在向蒼天祈禱、發(fā)愿。
就在這時,他身后的門被敲響了;但是,從來者敲門的方式判斷,明顯不是一路人;來人的敲門方式根本就沒有什么規(guī)律,亂七八糟,也沒有輕重緩急的區(qū)分。
于是,文友基置若罔聞;他就像一架會吸煙的機器,絲毫不受那雜亂無章的敲門聲的干擾,依然保持著他那原有的吸旱煙的姿勢和頻率——低頭,深吸,噴霧的慣性動作。
敲門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漸漸地還夾雜著憤怒的情緒,仿佛是為屋內人的冷漠無禮而感到氣憤。
“文老板!文老板!文老板……”后來,來人邊敲著門,邊喊著文友基的姓,和他在這間屋子里給落雁城百姓的稱呼。
文友基依然沒有搭理,于是,門外的敲門聲仿佛是絕望似的一下子戛然而止。
文友基在心里想,這個陌生人應該是已經知難而退地氣憤的走了!
就在這時,砰、砰、砰!陡然又響起了擂鼓也似的敲門聲,對方也不再客客氣氣叫文老板了,而是大聲的吼著。
“要不要解藥,再晚了就沒得救了!”
于是,院門閃電也似的吱呀一聲打開了,因此,文友基便看見吳雙的那個青衣小廝,手里拿著一包東西站在門外,怒氣沖天地看著開門的他。
“你們怎么會睡得這么沉,”小強忿忿不平地說,“我至少敲了有一百下了!”
“哦!昨晚我們太累,所以都睡得很沉!”文友基說,他的眼睛就像孩子盯著糖果一樣,專注地盯著對方托在手上的,那一包用黑布抱著的東西上。
“‘一筆勾銷’獨孤雪是跟你們一起的嗎?”
“是……怎么啦?”文友基猶豫而警覺地反問著。
“如果是在你這里!就把這包藥粉給他敷上?!毙娬f,“他中了劇毒,超過六個時辰就必死無疑!”
“給我吧!”文友基伸過手去。
小強看著他冷冰冰的神情和他伸過來細白的手,遲疑地說。
“他到底在不在你們家,這不是開玩笑的!”
對方嚴肅地看著他的臉說。
“在!”
于是,小強把手中的黑布掀開來,露出了一個小巧的木匣子,他再把木匣子打開來,指著里面放著的一個小陶瓶子說。
“這里面的藥粉,一半敷在傷口上,一半用冷開水送服吃到肚子里去!”說著,他才很不信任地把藥瓶交到對方手中,并且再三叮囑了一句。
“記得,趕緊服用,千萬不要耽誤時間!”
文友基淡漠地點了點頭,似乎沒有絲毫感激之情,不僅如此,他也沒有邀請人家進屋來坐一坐,或是說一句好聽的話,并且,他隨即將院門吱呀一聲關了起來。
小強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沖著關起的院門,瞪了一眼,并且憤怒地低聲嘀咕了一句。
“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