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別院約見
因為宵禁的原因,入夜之后,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了一片寂寥。秋蟲比前幾日愈加喧鬧了,高高低低的屋宇簡化成一條條曲線,起伏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二更之后,連那些挑燈夜讀的學(xué)子們都開始疲倦了,于是案頭燈熄,千家萬戶俱已陷入黑暗。
在這個本該萬籟俱寂的時候,廣華門外的丞相府中,卻還有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里,燈火通明。
熟悉丞相府的人應(yīng)該知道,這一處院落自素衣小姐出嫁之后就已空置下來,下人們早已連日常的灑掃都疏懶了。
就是這處似乎一直清冷著的院落,近日卻忽然住進了神秘的客人,老爺和大少爺時常走進去,一待就是半日。甚至有幾位朝中大員們來訪時,也會被大少爺請進去,往往也是好半天不出來。
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呢?
下人們不免好奇,卻無人能夠窺得奧秘,畢竟那客人自帶了侍從婢仆,更有兇神惡煞似的侍衛(wèi)在側(cè),等閑是無人得以親見那客人尊容的。
小院雖則熱鬧,夜里卻靜得很,像今晚這樣華燭高照的情況,這還是頭一遭。
被臨時叫了起來置辦宵夜的胖廚娘暗暗抱怨著,不知道是誰有那么大面子,住在小姐的院子里,卻要將從前伺候小姐的丫頭婆子們都棄之不用。
從前老爺當(dāng)家的時候,可沒有這種事情。如今老爺雖復(fù)了原職,府中大小事宜卻都交給了大少爺,到底長兄未必如父,對小姐的疼愛,確是少了一層啊……
廚娘很想看看那位神秘的客人是何方神圣。雖說小姐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回中原了,她還是希望有一日可以對小姐細細講說,是什么樣的人,膽敢在她離家的時候,堂而皇之地占據(jù)了她的閨房……
廚娘的希望自然還是落空了。她甚至沒有機會踏進院門,就有一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小少年,不由分說將她手中的茶點接了過去,趾高氣昂地吩咐道:“你可以下去了。”
廚娘憋了一肚子氣,那少年卻轉(zhuǎn)身走了進去,不給她半點出氣的機會,只憋得她肥嘟嘟的老臉漲得通紅,虧得在這暗夜之中也沒有人看得清楚,不然沒準(zhǔn)兒會讓守在院門口的那兩尊黑臉門神誤會些什么呢!
那小少年背過身之后,一臉的倨傲瞬間消散,換上十足的謙恭和謹慎,邁著細碎的步子順著墻角迅速地走了進去,在房門前側(cè)耳聽了聽,確信沒有打擾到什么,才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放下糕點,再躬著身子順著墻角溜了出來,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奴才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當(dāng)?shù)摹?p> 一方小小的居室,倒是沒有經(jīng)過什么改造,像它的舊主人在時一樣,簡樸得簡直可以說是寒酸。唯一的變化就是那一方看上去大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的妝案改作了書桌,上面突兀地放著一個高高的燭臺,八支明晃晃的蠟燭照得連后面的帳子似乎都透亮了起來。
橘紅色的燭光并沒有給這小小的陋室?guī)頊嘏?,因為桌案兩端的兩個人似乎都不怎么高興見到對方,四目相對時,便有一陣比外面的秋風(fēng)還要蕭瑟的寒氣升起,害得無辜的蠟燭們恨不能相互抱在一起取個暖,無果,只得抖上三抖,以示抗議。
“想不到,任征鴻這小子還真有本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你藏了這么久。都說何惜暉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我看任家大少爺在這方面也是不遑多讓嘛!”凌沐清冷著臉,渾身呼呼地往外冒著冷氣。
“你想要趕盡殺絕,現(xiàn)在動手似乎也不遲。”凌涵清好心地提醒他:現(xiàn)在就咱倆人,一切好辦。
“哼?!绷桡迩逦⑽⒄苏氩怀鍪裁丛拋淼挚?,但不出聲似乎又顯得買有存在感,只得象征性地哼了一聲。
凌涵清很好脾氣地沒跟他計較。
約見這個如今跟自己顛倒了身份地位的兄弟,他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不想一輩子躲躲藏藏,他就只能先把自己擺到明面上來。既然已經(jīng)冒著犧牲掉任征鴻的風(fēng)險見到了這個人,他就不得不清清楚楚地跟這個人談好所有的條件,利利索索地,把所有的事情解決好。
“我找你來……”
“你找我……”
沉默了一陣子,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僵了片刻,凌沐清臉色不善地垂下頭,讓出了發(fā)言權(quán)。
“阿沐,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聊聊了?!绷韬逅坪跤行﹤?。
凌沐清冷笑一聲,想表達一下不屑,卻很不幸地同時表達出了感懷。略帶干澀的聲音出賣了他。
“阿沐,你討厭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不知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不了解你了?!绷桡迩宥⒅矍暗臓T臺,像是要把那細細的雕花高腳瞅斷一樣。
“怕是從我開始不了解你的時候,你就開始不了解我了?!绷桡迩逅浪蓝⒅邝聍竦拇巴?,不肯回頭。那感覺好像是在表達“你盯著最亮的地方,我就盯最暗的地方,堅決不跟你一個品位”一樣。
凌涵清皺眉沉吟良久,還是決定攤牌。
“是因為她,對嗎?”
凌沐清心里打了個突,飛快地轉(zhuǎn)過了頭,轉(zhuǎn)瞬又以同樣的速度轉(zhuǎn)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p> 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兩兄弟,什么時候也不得不用這樣打啞謎的方式說話了呢?凌涵清喉頭涌上一股苦澀。
“從前我一直很慶幸,生在最無情的皇家,我還能有一位可以真心相待的兄弟。你從小就是柔弱的性子,怕父皇,怕大哥,更怕母后。那時你總是被大哥的奴才欺負,又怕柔母妃擔(dān)心,就總是跑到我這里來哭……那時候我覺得你我就是一對平凡的弟兄,即使傷心難過,哭過也就罷了,沒有皇權(quán)之爭,沒有那些層出不窮的陰謀和陷阱……”
凌沐清慢慢地轉(zhuǎn)過了頭,看著這位陷入回憶中的兄長,神色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