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景物,肖清然有些感慨,想起自己會來到這兒的原因,心口又不由地隱隱作痛。
他又想到方術,他那天人般的臉孔,周身散發(fā)的神秘氣息,還有“德善堂”內外發(fā)生的奇異的事件,讓他如墜夢中。
他在心中細數(shù)著方術離開的日期,他應該快回來了吧。他走時說他不會離開太久。
不知道他會帶些什么回來?
有一刻清然在想,也許方術不會回來,也許根本沒有方術這個人的存在。如果真是那樣,他一點都不會奇怪。
肖清然還坐在石頭上胡思亂想,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小孩子打鬧聲。他轉過頭,看到當?shù)氐膸讉€大一點的孩子正拿著樹枝追打一個身形弱小的男孩兒。
他很不高興,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他最看不過了,他站起身,呵斥一聲,上前攔住他們,收了他們打向被欺負男孩兒的樹枝。那些孩子見來了大人,又是個陌生的大人,有些害怕,扔了手中的樹枝,四散跑開了。
肖清然上前扶起剛剛被欺負的男孩兒,感到男孩兒身體明顯地顫抖。“別怕,沒事了?!蹦泻簰昝撔で迦环鲋氖直郏瑨暝酒饋?,怯生生地看向肖清然。
清然注意到男孩兒的臉上、胳膊上、腿上,到處是細小的傷口。
“是那群孩子干的?太過分了?!彼鷼獾貑枴?p> 男孩兒沒有說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他的一只腳上穿著漏洞的黑布鞋,另一只腳光著,那只鞋應該是剛才躲避那些孩子追打時掉了。
肖清然俯下身,一把抱起那男孩兒,“你家住哪兒?我從你回去?!?p> 男孩兒一愣,猶豫了一會兒,抬起纖細的手臂,指向村尾方向。
清然抱著男孩,便大踏步向他指的方向走去。
清然抱著男孩兒往村尾走,遇到房舍就問男孩兒是不是他家,可每次男孩兒都搖頭。
到村尾了,眼前已經沒有人家了。男孩兒纖細的手臂依然抬著,指著前方。清然心中奇怪,還是繼續(xù)往前走。
前面是個山坳,長滿了高大的楊樹。因為已經入秋,楊樹的葉子多以變黃,形成一片金色的屏障。
清然在金色的樹下前行,穿過金色的楊樹林,是一片起伏的山丘。山丘色彩斑駁,十分漂亮,山丘上有許多深綠色的小丘。開始清然看到那些小丘還很奇怪,這片山地是怎么“長的”,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那是一個個的墳包,眼前是個墳場。脊背不由一陣發(fā)麻。
“你住這里?!彼臼莻€無鬼神論者,可自從認識方術,經歷了一件件奇異的事情后,他已不那么篤定了。
“這片墳場是我爺爺看的。我們就住在墳場的那端?!蹦泻旱氖掷^續(xù)前指。
肖清然順著他削瘦的手指指的方向,隱約看到一個低矮的木屋,長出了一口氣。
他不在意孩子的家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只要是人就好。
男兒家的木屋是掩在幾棵大楊樹下,木屋不大,從外面看,卻很整齊精神。屋前還有一小塊空地,空地上站著一個如枯樹般的老人。他頭發(fā)已經花白,臉上皺紋堆砌,腰桿卻很直,沒有龍鐘之態(tài)。眼珠很渾濁,眼神卻很鋒利。
“你跑哪兒去了?”老人聲音低沉,責問男孩。
男孩好像很怕老人,無聲地從肖清然的懷里溜下來,束手束腳,怯怯地叫了聲“爺爺”便不敢出聲了。
“你是什么人?”老人警惕地看向肖清然。
清然忙施禮,解釋?!安缓靡馑?,老人家。我剛在村口遇到這孩子被欺負,他受了點傷,我就冒昧地送他回來了?!?p> “村口?”老人的目光轉向男孩兒,“不是不讓你到村子去?!?p> 男孩兒低下頭,手默默地捂住身上的傷口。肖清然也陪著男孩兒站著。
好一會兒,老人轉身進屋,說道:“進來吧。”
房子不高,肖清然進去頭幾乎挨到屋頂。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凈,靠南窗有兩張床,墻上掛著一些布袋,還有一把獵槍。北窗下是一張簡易的木桌和兩把椅子。他選一把椅子局促地坐下。
老人從墻上一只布袋中掏出些草藥,拉男孩到床邊,給他上藥。
“老人家貴姓?”清然問道。
“免貴,姓穆。”老人不看肖清然,冷冷地回答。
“穆大爺?!?p> “叫我看墳老頭兒就行了?!?p> “這孩子叫?”路上清然問男孩兒的名字,他卻始終沒有回答。
“穆春?!?p> “這里就你們祖孫住嗎?穆春的父母呢?”
“幾年前進山,就沒再出來了?”
清然心中一凜,憐惜地看向穆春。
“你不是村里人吧?!崩先私o穆春上好藥,打量肖清然說道。
“哦,我是無意中來到這兒的,現(xiàn)在住在‘德善堂’?!?p> “村口的‘德善堂’,離這里很遠,回去天可能要黑了?!?p> 肖清然尷尬地咧嘴,他聽出老人的話既是事實,也有逐客的意思,起身向老人告辭。老人點點頭,沒有起身。
穆春戀戀不舍地將肖清然送到墳場外的楊樹林前。
“回去吧,你爺爺會擔心你的?!鼻迦幻麓旱念^,說。
穆春沒有動,兩只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肖清然,“你還會再來嗎?”
穆春清澈、期盼的目光讓清然有些動容,不知為什么,他竟對眼前這個瘦弱嬌小的男孩兒有些不舍,不忍令他失望。猶豫再三,他用力點頭。
看清然點頭,男孩兒眼中閃出驚喜的目光,久久地揮手向清然道別。
回“德善堂”的路上,肖清然一次次回想起穆春清澈的眼睛和他讓人心疼的笑容。
一片墳場,一片樹林,他與爺爺過著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他是鼓足很大勇氣走出來的吧……
老人說的沒錯,清然回到“德善堂”時,天色已近暗了。月亮在天空的一角靜視著山中的這一角落,相顧無言。
院內野草用它異乎尋常的茂盛來呼應清月?;乩壬响o靜地停著一杯清茶,茶杯口盈著薄薄的霧氣,像是等待清然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