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變暖,世界各地的氣候都變得十分異常。清然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四月剛至,便早早刮起了東南風。氣溫也似氣候一樣異常,忽冷忽熱,一日三變。
一場重感冒過后,清然感到整個人清減了一圈,春節(jié)時好容易長的分量都掉了回去,身體倒是覺得輕快了不少。他到公司消了假,恢復了正常的上班生活。晚上照常去馨甫書屋“打工”。
書屋內的一切基本如常,只是逯也來書屋的時候比之前少了,即使來了,也只是打個招呼,便匆匆離開,行蹤有些詭秘。
清然嘴上不說,心里有些在意。舉動異常,對逯也來說本是平常事。若是以前,清然多是聽之任之,只在適當的時候提高警惕——警惕逯也過分出格的舉動?,F(xiàn)在他卻有些擔心。
出于私心,清然希望盡可能地隱藏馨甫書屋主人和客人的特別之處。而逯也的擅自出格的舉動,很可能給逯也自己,也給書屋帶來麻煩。
按照逯也的性格,目前他不來書屋,絕不可能是對書屋失去興趣,因為他要見的人,他還沒有真正見到,在那之前,他一定會對書屋“死纏爛打”。
逯也表面看似貪玩,玩世不恭,卻有著讓人驚駭的的專注力。他對他感興趣的人和事從不怠懈,并且鍥而不舍。就如他對穿著、對游戲,對露姐,都有著讓清然驚嘆的執(zhí)著。他的這種執(zhí)著有時甚至讓人心生畏懼,因為你不知道,他會為他所執(zhí)著的東西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既然不是對書屋失去興趣,逯也的行為,還有兩種可能,一是真的遇到了棘手的案子,沒時間來書屋,二是他在醞釀與書屋相關的事,暫時無暇顧及書屋本身。直覺告訴清然,答案會是后者。
自從地靈事件之后,清然突然有一種意識,就是自己的渺小與狹隘。他一直以井底之蛙的眼睛看世界,還自以為看到了全世界。
他反躬自省,當他第一次見到方術,第一次走進德善堂,并在那里生活。他見到、聽到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驚訝的同時,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不同的世界,卻沒注意到自己仍是以一個人的眼光看人的世界,即使想象,也都受人、電視、書本影響。從沒有真正放開視野、放開內心、放下身段去接受、了解一個不屬于自己,不屬于人類的世界。笑別人夜郎自大,自己身處夜郎卻不自知。
地靈之事、萋萋芳草宅邸之行,真的給他很好地上了一課。方術曾問他,介不介意他和他的朋友不屬于完全的人類。他的回答是感謝方術把他這個完全的、不完美的人類當做朋友。方術笑意深濃,他深深感動。
不管是做為人群中的人,還是非人群中的人,清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力量微薄,甚至可能是一個大塊頭的負擔,相信很難真正為方術等人做些什么。他的專長是做廣告,但他總不能給方術做廣告,隱蔽還唯恐不及呢。他能為方術做的,就是按照方術的囑托,幫于紫陌整理書屋,還有按照自己的意志,盡量保住書屋的秘密。
過了四月,外面的春意更濃了,除了綠草,桃樹、杏樹也早早綻放了他們的芬芳。馨甫書屋里,逯也雖然不常出現(xiàn),但他送來的花草卻早已擺在書屋里,讓書屋內外都有著盎然的春意。
桌案后的于紫陌不再著冬季的毛裙,而是換了一身柔軟的棉布長裙,頸上系了一條綻放著春意的長絲巾。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詩意,也多了幾分親和力。當然這一切要建立在她心情好的情況下。
清然配合于紫陌的穿著,將常煮的咖啡換成了清香的花草茶。那茶也是逯也送來的,于紫陌瞥了一眼清然端給她的茶杯,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也沒動那杯子,顯然她沒有要喝的意思。清然意識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個錯誤,于紫陌和萋萋的關系不好,這一點很可能讓于紫陌遷怒于與芳草相關的花草茶。雖然有點夸張,但于紫陌絕對是會因為討厭一片葉子而討厭正片森林的人。
他想補救,把花草茶換回咖啡。于紫陌則跟他說不必了,她還不想喝東西,讓他專心整理書屋。
雖然等于碰了個軟釘子,清然卻不在意。相比之前,于紫陌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好了很多,他是一個十分樂觀,容易滿足的人。
地靈恢復樣貌后,按照方術指點,找護靈石積蓄力量去了。他們身邊沒再發(fā)生任何怪異事情。于紫陌依然漫不經心地打理書屋,逯也出現(xiàn)在書屋的時間少了,相對的,他安靜地和于紫陌待在書屋里的時間變多了,雖然也是各干各的事情。
方術在二樓有時靜坐,有時找清然喝酒。書屋沒有客人的時候,他也會下樓來,找一本感興趣的書,或幫清然整理書屋書架。
清然的感覺是,一切似乎回復了最初的平靜、安定。
靈異的世界安定了,非靈異的世界似乎又不安定起來。飛機失聯(lián),陸橋坍塌、山火蔓延……似乎一切都在隨著春季萌發(fā)的躁動而躁動,就連最近書屋書架上的書也是——格外凌亂。有時即使是在書架最頂端無人問津的書冊,也會被無端挪動,竄了位置。
清然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整理著書冊,清理書架上的灰塵。有時他會跟于紫陌聊幾句最近的新聞,他講完時,于紫陌偶爾會用鼻子“嗯”一聲,算是回應。
雖然于紫陌會對自己的話有回應,但清然還是看得出來,于紫陌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坐在桌案后,對著電腦,手指總在煩躁地、不停地翻動頁面。對來書屋的顧客也很冷淡,即使是有人送來她想要的東西,她的嘴角也沒有一絲笑意。
難道春天對她也有影響?清然冒著被“冰封”的危險,問于紫陌,最近生意如何——為何心情不好。
問題剛一出口,清然就覺得于紫陌用不耐煩、帶有寒意的眼神看向他,讓他不由瑟縮一下。之后她的眼神很快又緩和了下來,依稀含著某種迷惘與游離,讓清然有些失神。
于紫陌繼續(xù)盯著電腦,尋找有興趣的對象,但好像一無所獲。清然想著要如何開解于紫陌,于紫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來,無端地問了清然一句,“你還在喝方術從德善堂帶來的酒嗎?”
清然被于紫陌沒頭沒尾的話,問得愣了一下,機械地點頭,他和方術喝酒,于紫陌都是知道的?。吭趺从写艘粏?。就在清然心中奇怪,于紫陌接下來的話更讓他摸不著頭腦。
于紫陌說:“少喝點那酒,小心上癮,你不是開車嗎?”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是常識,清然從不曾犯。
“我是酒醒后,再開車回去的。”于紫陌突然略帶關心的話,讓他有些誠惶誠恐。但他還是有點拿不準于紫陌說這番話的目的。她可不是隨便開口關心人的人。
于紫陌似乎還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停住了,用讓清然費解的眼神看清然,然后又馬上移開目光,繼續(xù)對著電腦,拿電腦撒氣。
清然捕捉到了于紫陌望自己時復雜的目光的同時,濃黑的眉毛往一起湊了一下,是自己多想了嗎?他覺得于紫陌的目光中除了迷惘和游離,還有一絲擔心。她是在為擔心什么?自己嗎?不會。他歪著頭,一邊干活,一邊納悶。
臨近清明,清然要陪父母去祭祖。今晚他沒有在書屋多做逗留,跟方術打了聲招呼,提早回去。
天空飄下的細密雨絲,在清然的車窗前交織成朦朧的雨霧。細雨沒有影響人們的出行,反而加快了步行人的速度。清然放慢車速,注意分辨前方的路況。
路過十字路口時,他看到三兩個人蹲在路邊燒紙。據說十字路口這里四通八達,被祭奠的人比較容易接到燒給自己的紙錢。明亮的火焰在細雨中熱烈地舞蹈,照亮了路面,也照亮了燒紙人的臉。
清然沒有在路口燒紙的經驗,每年的清明,他都是陪著父母到墓地去燒紙祭掃。車子駛出好遠,他還通過后視鏡探看著路口的火焰,覺得冥冥之中半空中飄著的不是細雨,不是煙霧,而是祭奠者不盡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