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火并
離開海之屋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中午了,不知何時從東邊天際處飄來的一片濃云,遮住了正懸頭頂?shù)牧胰眨瑦灍岬目諝庵校紶枙祦硪唤z清涼的海風(fēng),影影綽綽的,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魚腥味。
方宏進沒用井口安排人送他,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元淺草的店里,什么事也沒錯,一個人躲進辦公室里小睡了一覺,半睡半醒的昏沉中,竹中綾乃那張清純中帶著充分自信的臉總是在他眼前打轉(zhuǎn)。
只要是個人就會有野心,而這個人是沒有男女之分的,盡管是第一次見面,但方宏進仍舊能夠從竹中綾乃那淡若青嵐的眼睛里看到那份掩藏極深的不安分。對此,他并不是非常關(guān)心,與此相對的,他倒是更關(guān)心她與井口之間究竟有著什么樣的交易,她做這份交易的最終目的又在哪里。
在半睡半醒中昏沉了不知道多久,當方宏進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卻是被大野武藏那特有的大嗓門吵醒的,迷迷糊糊睜看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辦公室門口上已經(jīng)堵滿了人。
“怎么回事?”盡管心里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可坐起身來的方宏進還是沉聲問了一句。
“藤川君,”大野武藏站在門口,一張肥胖的大臉上寫滿了憤怒,他看到方宏進坐起身,小山一般的身子朝邊上挪了挪,而后伸手朝門外的走廊里指了指,說道,“剛才手下的弟兄在樓下的一輛車里發(fā)現(xiàn)了這些......你,你自己看吧?!?p> 方宏進故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其實他心里很清楚車里發(fā)現(xiàn)的東西是什么,按照上午他在海之屋與竹中綾乃、井口俊英他們商議的結(jié)果,挑起這一場火并的導(dǎo)火索,就是小峰安排人送來的一只斷臂。
斷臂的主人自然就是吉原太郎,而附加其中的,還有一封挑釁意味十足的信函,作為吉原手下的一名小組長,方宏進便可以借題發(fā)揮,趁機挑起兩大社團之間的爭斗了。小峰佳世作為這一場爭斗的始作俑者,他會在今晚偷偷離開東京,就此潛蹤匿跡。
正因為提前知道了計劃的內(nèi)容,所以方宏進在看了大野武藏等人的一臉激憤之后,還僅僅以為他們是受了那封信的印象,臉上的表情雖然疑惑,但心下卻是平靜的很。
可是等他從辦公室里出來,穿過擁堵在門前的人群,一眼看到放在走廊內(nèi)那個足有一米多長、半米多寬的黑色大行李袋的時候,他便下意識的感覺到事情恐怕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簡單了。畢竟一條手臂外加一封信,即便是體積再打,也用不著這么大一個口袋來裝吧?
“這是什么?”下意識的皺起眉頭,方宏進環(huán)眼四顧,沉聲問道。
大野武藏陰沉著臉,朝站在袋子邊上一個小嘍啰使了個顏眼色,后者心領(lǐng)神會的彎下腰,單手一扯,便將袋子上的塑料拉鏈扯開了。
方宏進順著袋子的敞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見里面被裝著的并不是之前說好的那一條斷臂,而是一具赤裸裸的女尸。
女人蜷縮成一團,臉朝上填塞在袋子里,那張布滿了穢物卻依舊紫脹的臉上,雙眼大睜,眼珠內(nèi)布滿了血絲,臉頰兩側(cè)的太陽穴處,青筋繃起,幾乎絲絲可數(shù)。由此可見,這女人恐怕是受過非人的凌虐,更加讓人感覺憤怒的是,兇手不僅手段殘暴,而且極其猥瑣,他們還在女尸的臉上,刻了殷紅的兩個字符——“娼妓”。
這女人對方宏進來說并不陌生,幾天前,她還曾經(jīng)陪著吉原太郎折磨過他,至于她的身份,則是吉原太郎公開的情婦。
“廣野櫻子?”方宏進雙眉幾乎攢成了一團,他嘀咕了一聲,而后猛地扭頭,厲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誰干的?!”
大野武藏上前兩步,將一封沾染了血跡的信箋遞到他面前,自始自終沉著臉一語不發(fā)。
方宏進接過信箋,表面上似乎是看得很認真,可實際上心里卻在考慮怎么會出現(xiàn)如今這一幕,要知道眼前出現(xiàn)的情景,可是與他之前同竹中綾乃一眾人商議的截然不同。
信上寫的內(nèi)容,倒是與先前的定案完全相同,其中無非就是給吉原太郎安排了一個罪名,說他敲詐勒索了山口組保護下的某某人,現(xiàn)在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候云云。
“藤川君,現(xiàn)在吉原君人在他們手上,咱們該怎么做?”等他看完了信箋,大野武藏在邊上問道。
與吉岡措、藤川俊樹相同,大野武藏也出身野口會,當初對野口會并入住吉會一事同樣有諸多的不滿,但他的身份低微,根本沒有什么發(fā)言權(quán),而現(xiàn)在的吉原太郎,不管怎么說也是他們的“大哥”,“大哥”有難下面做小弟的哪能坐視不管?
作為山谷地區(qū)的小組長,管界直接與山口組接界,作為小組長,方宏進在這個時候必須拿出應(yīng)對措施,他應(yīng)該做的是首先向上面反映然后等待通知。但現(xiàn)如今的問題在于,住吉會與山口組還處在“戰(zhàn)期”,也就是所謂的“山住抗爭”期間,會組內(nèi)的權(quán)力下放到部組,也就是有情況的話,作為臺東區(qū)部組的吉原太郎就有權(quán)力發(fā)起火并?,F(xiàn)在吉原太郎本身遭難,方宏進這個小組長,自然也有權(quán)力發(fā)起火并。
在場眾人的眼睛都盯在方宏進的身上,是戰(zhàn)還是等待,如今的決定權(quán)在他的手里。
這可是考驗演技的時候,方宏進手里拿著信箋,心里飛速的醞釀著情緒,只是一個轉(zhuǎn)眼的工夫,他那張丑陋的臉就漲的通紅,一雙小眼睛里,眼白泛紅,那份兇厲簡直就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大野君,去召集全部的人手,”沾著血漬的信箋被捏成一團,方宏進猛的轉(zhuǎn)過身,說道。
盡管他這話說的語氣平和,可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熊熊怒火。
“藤川君,”方宏進的話聲剛落地,一個身材瘦弱、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站出來說道,“我認為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事,應(yīng)該是通告坂卷統(tǒng)括長,由他決定如何應(yīng)對,畢竟......”
開口說話的這個人,便是部組安排在方宏進這個小組內(nèi)的財務(wù)村上光英。
“畢竟什么?!”不等他把話說完,方宏進便粗暴的怒喝道,“難道村上君不認為這是一種恥辱嗎?或者說,你認為這種恥辱是可以忍受的?!”
村上被他呵斥的打了一個冷顫,這小子并不能算是黑社會的正規(guī)成員,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他也從不直接參與,從身份上說,他更像是中國大明時期的太監(jiān)監(jiān)軍,膽小懦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不,不,藤川君不要誤會,”看到方宏進那種似乎要吃人的眼神,村上原本想好的一番說辭全都不翼而飛,他支支吾吾的說道,“我的意思是,是......是應(yīng)該在采取行動的同時,向坂卷統(tǒng)括長請求支援?!?p> “我們不需要坂卷君的支援,”方宏進揮手說道,“如果村上君覺得有必要的話,你可以隨意,我不會阻攔你?!?p> 一句話說完,他甩手走進辦公室,嘭的一聲合上門,半晌之后,才有聲音傳出來,卻是吩咐大野武藏盡快行動,所有人手半個小時后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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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六月底的天氣說變就變,下午爬滿天際的濃云,終于在黃昏的時候化作了一場傾盆大雨,這一場雨來的很急,幾乎是隨著一陣涼風(fēng)的吹過就臨頭了。
瓢潑般的大雨中,七輛各色的小巴破開雨幕,在江戶通線上疾馳。
在當先的一輛小巴上,方宏進靜靜的坐在司機后方的座椅上,看似細心的擦拭著手中的一柄直刃。這種直刃也是RB武士刀的一種,特點是刃身短,只有一尺左右,竹制的手柄,沒有護手,血亮的刃身上從刃尖到手柄,開著一道長長的血槽,利刺而不利砍、劈。
在方宏進身后的車廂里,坐著七八個年輕的小伙子,這些人都是組下的成員,只不過他們并不是住吉會的在號成員,只能算是外圍的小混混。
車廂里很安靜,除了汽車馬達的聲音以及暴雨擊打車廂的噪聲之外,就再沒有別的動靜了,七八個年輕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肅穆,他們手里拿著細長的一條布符,正忙碌著彼此在上面寫祝福語。一會兒車到了地方,這些布符就會被他們纏在頭上,象征著武運長久,與中國的護身符性質(zhì)差不多。
車隊駛過駒形一丁目,在廄橋拐下岔路,車上的年輕人一個個忙著將頭巾纏在額頭,同時一只只眼睛死死盯著正前方的一條路口,只要拐過了路口,就到了山口組藏前部組的小峰組所在地了,而這里,也是他們今天的目的地。
方宏進的心里同樣也很緊張,畢竟這是他親自參與并主導(dǎo)的第一場火并,今天,他的手上將會染血,而且必定要染血。
車隊行駛到并不算寬敞的路口上放慢了車速,方宏進面無表情的看著車前窗,只覺得眼前視線一跳,今天上午的才來過的那條巷子出現(xiàn)在眼前,令他感覺差異的是,就在此刻的大雨滂沱中,小巷內(nèi)積滿了雨水的水泥路上,赫然跪著一個人。
小峰佳世?!
方宏進一眼就看出了那個人的身份,也不知為什么,在這一刻他覺得心里發(fā)毛,隱隱約約中,他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陷阱,一個別人為他精心安排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