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墻外!
因為有雨,無風卻寒冷!
蘇家軍紀律嚴明,一路看著一行人走,時間在流失著……
終于,蘇姜與蘇寧距離還有五步的時候,四個禁軍停下了腳步。
綿綿小雨似乎也停了。
蘇姜看過去,從近前看仿佛與遠距離看的蘇寧是不同的,椅子上的白衣少年已經(jīng)完全被小雨淋了個沁透,先前在長樂宮中的狼狽被掩蓋了,如今只能見到一根根發(fā)絲垂落著,時不時有水集聚成滴,然后就順勢落在他的身上。
“腿怎么回事?”蘇姜開口了,在半個月后再次見到這個“兒子”,卻如此平靜。
兩人關(guān)系已經(jīng)大不同已往了,半月里,或日夜思量,或?qū)嬍畴y安,可是對于見面……
期待、害怕……各種情緒,然今日終于對上蘇寧,那人就在眼前了,而突然的所有不良情緒都在沒有力量的消逝。
蘇姜開口第一句話里的平靜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劉昆左手一直撫著劍,他甚至想過一見面就大打出手。
可是沒有意料之中的事情發(fā)生,雖然劉昆不覺得蘇姜還不知覺蘇寧的所作所為。
劉昆想不明白……于是抬頭看了看椅子上的少年,那人正被四個軍士慢慢的放落下來,隨著位置高低的變換,劉昆的目光也越來越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越來越低,直到蘇寧從最高變成最低!
撫了撫有些斑駁的衣袖,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的嘴唇動了起來,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蘇姜:“被人打斷了!”
腿被人打斷了么?
這個回答確實沒有問題,只是其中蘊含的冷淡瘆人極了。
蘇家軍近前聽見話語的軍士都在發(fā)著呆,心里及其的變扭。
一個人的腿被打斷了?
可是……
惡毒的詛咒呢,憤怒的情緒呢,或者哀傷的擔憂呢……被提起傷心事,這些反應(yīng),蘇寧竟然一個都不舍得流露。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蘇寧,蘇姜身后的諸多大將軍甚至已經(jīng)在嗔目結(jié)舌的對視。
他們在熟悉多年的同僚眼中看見的,是多少年沒有的震驚。
這人真的是蘇寧么?
就像當日一群刺客跑進梅園時見到蘇寧那時候一樣,他們都有一樣的疑惑。
有些人,你只需要看一眼就會自慚形穢。而你都不會做的事,那個令你自慚形穢的人又怎么會做?
所以,這人是混吃等死的蘇寧么?
很多人都在嘲諷自己的見識!
如今蘇家軍已經(jīng)獲得絕大的勝機,但是獲得多少勝機,那么禁軍就會有多少恨意,在長樂宮這個禁軍聚集的腹地,到了現(xiàn)在也只是被打斷一條腿的叛軍賊首兒子,不是蘇家軍將軍們不信,說出去恐怕誰都不會相信。
而現(xiàn)在他們又看見了什么,被打斷腿的人?那種平靜,難道不是剛剛拜訪了好友的士子么?
“你還是這么固執(zhí),有時候或許低一次頭會更加好!”
蘇姜說,笑著說,這是突然的發(fā)笑,蘇姜自己都沒有注意這個笑容的含義。
但已經(jīng)不會有人以為那是父親在教育兒子。
這一次沒有人再感覺到變扭,只是有一股寒冷在滋生著,緩緩地沖向腦門。
“低的習慣了,再發(fā)覺就抬不起來了!”
蘇寧抬起了頭,可能是因為他說這句話其中的意思要用行動表達,所以他的這個動作并不唐突,似乎他本來就要抬頭,有順理成章的理由。
還是溫和的笑容,就連關(guān)非的手指都有一些放松,一群人閉著嘴沉默著,只有蘇寧看了看蘇玨,他此刻正被人拉起來,褲管在冒著煙。
長長的沉默……沉默的大軍都有騷動了。
“哎!”
最后是蘇姜的嘆息,蘇寧與一個人很像,讓蘇姜想起十八年前那一次低頭,低著頭進了長安,到了如今真的想抬起來了……他又想起那個站著死去的帝王。
“或許你是對的!”
補充了一句,蘇姜說著,劉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這一句話說的時候,距離上一個嘆息足足有半刻鐘,這半刻鐘里還是不足以讓人消化這句話里的意思。
蘇姜認可了蘇寧的話,同時也代表著蘇姜再一次的低頭。
即使哪怕是求同存異的結(jié)果,可這個結(jié)果——蘇寧是對的,而蘇姜否決了一開始的想法不是么?
眾人腦中不斷在回顧今生歷程,額頭都是冷汗,捫心自問:我曾為了什么低過頭?
兩個人在對視著。
又一次的沉默。
“……”
眾人懵懂,關(guān)非抓耳撓腮,劉昆長大嘴巴。
除了這兩個人,誰也不知道他們真正在說什么,但只是剛開始出來的一句對話,已經(jīng)沒有人覺得他們是在說“斷腿”的事了。
“禍不及家人?!?p> 蘇姜說,他沒有在繼續(xù)默,這句話很平靜,就像說一個真理,真理自然理所應(yīng)當,靈族的人都有這種特點。
并肩王府如今尸骸未寒。
家人?
自然說的是那些死去的人,從蘇姜被逼迫出長安城以后,那些人就在岌岌可危,如果沒有人成為“晦氣”,這種“結(jié)果”還有“借口”都會慢一些到來,畢竟蘇姜那時候沒有真正的反叛,就是王躍也不會這樣把蘇姜逼急了。
但是這些平衡被眼前人打破了。
“天源算里所說:力弱則極端!”
蘇寧回答了,答非所問,意有所指,極端冷漠。
“你竟然查禁書?”
蘇姜萬萬沒想到的事發(fā)生了,他本來已經(jīng)覺得自己能夠接受所有的意外,但這個意外并不包括“禁書”!
從攻城開始到今日已經(jīng)兩天了,這種萬人在場的局面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但今天的皇城卻格外的壓抑。
五萬蘇家軍,靜悄悄的,竟然靜悄悄的!
“什么是天源計算?”
只有關(guān)宣德敢在這種情況下嚷嚷,他最受不了這種啞謎,蘇寧就在眼前,如果如自家元帥所說這人是所有事件罪魁禍首,那么一刀殺了就是。
“哎……”
蘇姜嘆息,一群人麻木,心就像高空許久不見的太陽,這一刻那樣的沉悶,連關(guān)非都閉上了嘴。
壓抑著,本來關(guān)非的話很讓人想要探究,可是聽見這些話的人都壓抑著,那位被蘇寧賜號“吟虎”的將軍,他往常那粗重的呼吸都在一頓又一頓。
“你喜歡梅花么?”
蘇寧突然開口了,方才很多人都刮目相看,覺得那種平靜在讓人側(cè)目,只是現(xiàn)在他們猛然如此厭惡這種平靜,因為那樣會顯得他們這些急的跳腳的人很傻。
強自轉(zhuǎn)移話題有時候的確能夠讓人跳脫一些不開心,但是如今,那是無意義的,一群人只覺得……氣氛……更加緊張了。
“喜歡,以前也喜歡,跟他一樣喜歡得不得了?!?p> 蘇姜似乎在緬懷,緬懷的話語是那樣輕佻,他是看著天空說這句話的,只有其他人看見那個少年的手掌猛然攥緊。
……
再次長長的沉默,在以前,關(guān)非只在將士們的尸體前遇見過這樣的沉默,它仿佛在紀念一些傷心的故事,聽見那樣的故事,難道不是應(yīng)該沉默么?
“為什么?”
這句話是那樣的突兀,突兀的讓人忘記剛才蘇寧突兀的轉(zhuǎn)移話題,沒有吼,沒有怒,沒有哭,平靜……平靜的歇斯底里。
關(guān)非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如果能夠攻進皇城,面對蘇寧的時候他會問出這句話。
“為什么,為什么要算計自己的父親……”
關(guān)非甚至想好了情緒應(yīng)該是怎樣的,他那時候會怎樣的怒不可遏,會怎樣為蘇姜不值。
關(guān)非想過很多,想過蘇姜哭泣的問,不舍得殺蘇寧,想過群情激奮,想過蘇寧有不得已苦衷。
但是關(guān)非從沒有想過,他做夢都不曾夢見,這三個字,這樣緊追不放,赤〉裸〉裸問原因的三個字,它會出現(xiàn)在對面那個人嘴里。
為什么?
多么平常的三個字,可是它代表的情緒是怎樣的難以置信,怎樣的深惡痛絕……
這三個字,代表著決裂。
而這三個字,它從蘇寧的口中說出來,蘇姜被害的那么慘,可它卻從蘇寧的口中說出來。
這三個字,可是代表著受害者。
它還是從蘇寧的口中說了出來,就連劉昆都不曾想過這種局面,一個兒子,他在質(zhì)問父親“為什么”!
“因為祖訓!”
終于又說話了,可怎么還是一聲嘆息。
蘇姜煩躁了,不是因為蘇寧,他這時又想起那個人,那個人死去的時候都沒有問為什么,只是像如今面前這少年一樣的平靜,平靜的說:你一定會后悔的。
“呵呵……”
蘇姜笑了,他其實很難想像當時那個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情緒。
“父親,其實只是希望你能回靈族,回靈族他才能照顧你。”
蘇寧閉著眼,氣息穩(wěn)定,方才那個攥緊拳頭的人究竟是誰已經(jīng)被忘記,他現(xiàn)在只是在轉(zhuǎn)述一些事。
可是所有人都不覺得那句“父親”是叫蘇姜。
蘇姜不是蘇寧的父親?
驚訝?
沒有!
沒有驚訝,腦袋已經(jīng)完全的失去思考。
“元帥!”
直到關(guān)非大聲吼叫。
驚訝……
惶恐……
難以置信……
這些,這才出現(xiàn)!
一群人被驚醒了,模糊才看見面前的畫面。
那個蘇家軍的元帥,曾今越國并肩王跪伏在那里,跪在蘇寧面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