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云州南襄王的兵甲據(jù)此不足十里了。”黑漆漆的帥案上,兩裹青幽幽的竹簡放著,底下,源剎弓凌霄跪伏著,說著這句話。
“啊……”流涯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白色的衣衫褶皺處被他順勢拉起來擦了擦眼角,淚眼惺忪的問到:“多少兵馬啊?”
“不清楚,但看車馬錨重,三萬有余。”凌霄低著頭,沒敢抬起來。
“這樣??!”流涯卻就更加放肆了,他順勢用左手撐起歪朝左邊的腦袋,漫不經(jīng)心的說:“要不讓凌沖帶著一千兵馬去……”
“少帥……”凌霄叫的很急切,但阻止的話沒能出現(xiàn)在這里,他叩拜鏗鏘言:“凌沖年齡尚幼,驍勇有余勤智缺行,急掠南襄王之事末將愿往。”
“哦!”流涯突然笑了,他的白色虎牙在幽暗的燈光下一閃一閃的,說道:“克卿既然如此風(fēng)采,見解獨到,那克卿以為,三萬千里奔襲之師需要多少人馬克之?”
流涯的話里沒有了凌沖的名字,所以凌霄抬起了頭,堅毅俊俏的臉頰有一絲篤定,咬著牙也含著嗜血:“五千!”
“這樣??!”流涯笑了,有些陰森:“那去吧!”
“謝少帥!”凌霄叩拜,起身去了,大帳里由兩個人變成一個人,一絲絲的孤獨卻最終化在那個人的身上。
“傳凌沖!”直到半刻鐘后,那座帳篷才有這聲音響了起來。
在流舞所著的兵法中,有一計只在天字營中盛行,便是“何以急殲疲兵”。
一者少敵三倍兵力敢死而去。
二者于敵一半兵力沖殺而去!
此二者,穩(wěn)中求進,絕不可能失敗,先一者,殺得敵方陣腳大亂,至少折損一半兵馬,士氣也大大泄底,后二者,接踵而至,敵方根本不太可能阻止有效防御,幾乎為一方倒屠殺。
當(dāng)然,這兩股兵力,都必須是騎兵,但是在今日的流河之上,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戰(zhàn)馬,先不說糧草,就是這連日綿雨,糧食不壞幾乎不可能,就是戰(zhàn)馬,不生病更加不可能。
所以,“何以急殲疲兵”中的首要條件就不成立,這條計策也就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
但是,流涯這樣做了,因為南襄王是流舞的學(xué)生,他是知道這條兵法的,那么他的想法自然也是“不可能”三個字,流涯硬生生要去這樣做,得到的,是兵家最接近勝利的四個字——“出其不意”!
而先行的敢死隊中,先鋒大將必然九死一生,所以,流涯提議讓凌沖去,帶的是一千,所以,凌霄答應(yīng)自己去,帶的是五千,只是一個回轉(zhuǎn),流涯就省下了五千兵馬(不明白的數(shù)學(xué)不及格?。?p> 流涯,是天生的統(tǒng)帥!
“凌沖!南襄王勤王之師不足此地十里了,你可知曉?”帳內(nèi),流涯問凌沖,他站了起來,灰暗的天空蒙蒙亮,帳門口的簾布隨著河風(fēng)在悠悠搖曳。
“末將三千精兵鐵騎,日落十分便能為帥案提來南襄王首級!”凌沖扶了扶腰下佩劍,眼中狂熱一道道噴薄。
“哦,為何?”流涯不急,他越不急,等會凌沖才會越急,南襄王才會死的越快!
“少帥,末將雖不才,但名戰(zhàn)苦役也聽過不少,你且想想,南襄王行千里而來,且是急急而來,不說糧草之事,就是兵馬也是疲憊不堪,再者,末將聽聞他竟然將錨重戰(zhàn)車悉數(shù)帶齊,勞兵傷人,此會正值春汛,道路泥濘,不知中途丟了多少士卒性命,多少物資車軌,士氣必然大跌,若末將帶上三千鐵騎,于高坡飛戟而去,那南襄王之兵,恐怕連盾牌都拿不起!擋不住。”
“嗯,此法深得我心,看來五千兵士,足以覆滅南襄王,凌沖你就不用去了!”流涯一個轉(zhuǎn)身,拍了拍正得意的凌沖肩膀,就想拐進帳篷。
不料下一刻,就被回過神的凌沖死死拉住:“少帥說什么,五千兵馬,我不用去了,不是……誰去了?”
“克卿!”流涯微笑著,像一頭惡魔。
凌沖傻了,他想起熟讀兵書里的一條兵法,然后他才想起“緩兵乃疑兵”,所以南襄王是流舞的學(xué)生為什么還帶著那么多錨重車馬,必然是疑兵之計了!
凌沖突然覺得自己此前分析如此可笑,猛的跪伏下去。
“求少帥許我三千精兵!”凌沖大喊,惶惶不安,擔(dān)憂叔父。
“嘖嘖……”流涯咂嘴,說道:“凌沖有所求,豈敢怠慢,三千便三千!”
于是,又省了一萬二。(這算法是從那兩條一者二者里算出來的。)
但,這兩次作戰(zhàn)的軍士,戰(zhàn)力卻絕對大于傳統(tǒng)計策作戰(zhàn)中的戰(zhàn)力,因為這兩股兵力,都是敢死隊!
……
凌晨,南襄王一座青帳內(nèi),滿頭白發(fā)老翁突然驚起。
他愣了良久,口中支支吾吾神神叨叨的念著,手指在不規(guī)則的攪動,最后嘴一停,手一頓,仿佛放松下去,但眼睛卻突然瞪的陡圓。
“來人,我要覲見南襄王。”他喊,大聲喊。
二月二十二,數(shù)得孤煞,天沖樟南,禍起兵戈!
“殺……殺……殺!”
然他已經(jīng)來不及穿上鞋子,門外,殺聲震天。
“啪……”有人掀門簾而入:“老師神機妙算,果不其然,流涯那廝按捺不住,先沖殺來了?!?p> 來人是南襄王世子云留,此刻竟穿著一身士子服飾,對王樂行禮。
“殿下,快,快快去尋南襄王,告訴他,即刻遷移,不可被敵軍沖散陣型,大帥帳內(nèi)乃死境,快快避退?!蓖鯓反蠹?。
那云留安慰道:“哈哈哈……老師不用著急,敵軍來擾,幾日前便有估量,流涯行軍雖變幻莫測,然此行我等南襄軍士皆萬眾一心,疑兵之計亦然早早布置,他們要燒那“糧草”就讓他們?nèi)?!哈哈……?p> “不不不……”王樂更發(fā)急切了,他的估算完全失誤,千里急行,糧草必然無法備足,所故流涯落井下石前來火燒糧草實為必然,可是王樂算漏了一件事。
白頭翁看著悠悠飄下的雨滴,欲哭無淚。他流涯也折騰不起啊,綿雨一來,什么糧食,堆得多了都要發(fā)霉。
對于流涯來說,其他什么軍事意圖完全實在扯淡,直接搞死南襄王才是正事,而且是速戰(zhàn)速決,以最小傷亡換取最大利益。
要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那么敢死隊,就是最好的計策!
……
山坡不算陡峭,一人一騎獨立,隨后,整個橫向看去的坡邊際忽然冒出一個個人頭,然后是一匹匹戰(zhàn)馬。
他們,沒有戰(zhàn)甲,只有這樣,在每一次的揮刀揚戟時,受到的阻礙才會最小,使出的力量才會最大,而且,脫下來的戰(zhàn)甲,也不會被敵人撿起。
這群人都知道,回不去了。
“我,凌霄……”話來,語卻斷。
“我,劉老二……”
“我,李文……”
……
一聲聲聲音來臨,突然響徹此地,下方的大帳里突然有一道道火光亮起。
“地獄不收我,我自向幽冥!”
“地獄不收我,我自向幽冥!”
……
萬山回響,那流家軍的流氓話來了,這句話或者詩詞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殺……”
“殺……”
殺……
一時,整片山川都被這個字震得麻木,一條條黑影隨著山坡沖刺而下,有箭來,有人倒,有人就踩著尸體前行,沖殺而下!
地獄不收我,我自向幽冥!
“流字軍,無可匹敵!”
“誰能擋我?”
……流舞曾經(jīng)是個乞丐,曾經(jīng)沒有流這個姓,“流”字,起源于流氓,然后,來到了這只軍隊。
流氓一樣的軍隊。
他們的榮耀,他們每一個人心里都有一個信念……我無敵,流字軍無敵!
“殺!”
第一道血花從脖子處飛起,那力量簡直讓人不敢相信,死去的尸體上少了頭顱,他的眼睛瞪著,腦袋還在傻傻的想著為什么對方不去阻擋他的長矛而被刺中,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噗!”馬上的那人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個對穿,他猛然回頭,臉上染血猙獰到似一只惡鬼,他的刀口原本就是向著前方的,這時候卻想都沒想轉(zhuǎn)過來,用著刀背那么一揮,向著刺他的那人砍去。
“咔擦……”
腦殼碎掉的聲響被淹沒在廝殺聲里,頭盔被掀飛出去再次砸倒一個人,死去的軍士傻傻的盯著手中斷成兩節(jié)的長矛,那本是他用來擋住刀背的長矛,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被沒有刃的刀背砍斷。
“殺!”
凌霄殺紅眼,向著唯一那頂亮堂堂的帳篷沖去,又或者,所有流字軍都向著那頂帳篷沖去,他們的目標(biāo)是如此明確,有人的腳斷了,有人的手斷了,有人身上插著三四根箭矢……然他們還活著,還活著就要沖鋒……
“轟轟轟……”
一條條火箭帶著熱浪,在空中隨著風(fēng)在嘶吼,聲音有別于普通箭矢,不知南襄王手下哪位將領(lǐng),在自己的大營內(nèi),下令放火!
“啊……”
一個流字軍士被掀飛出去,他的手里捏著一只箭矢,飛了出去!
“噗噗噗……”落地瞬間,他的身體就被十多根長矛插穿,血流如注。
“哈哈哈哈……”可他竟然在大笑,他回過了頭,死死的盯住所有捏著長矛的人,反手揮著他的長刀!
“嗡……”兵器的哀鳴伴隨著軍士的死亡,刀始終沒有那么長,沒能再帶走一個人,但他就是這樣怒瞪著雙眼死去的,死的時候,那刀隔著三寸,在所有握著長矛的軍士脖子外掃了一圈。
一百個人,足足三百米,這是流字軍交下的答卷,他們用一百人的犧牲,到達了最中央的大帳,其間,掠過了劍陣,長矛陣,盾牌……沖向了這里。
他們中沒有一個不曾負傷,不管斷手斷腳還是身負萬箭穿心,他們,到達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