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要是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古語云，三十而立。而我三十歲的時候，不但沒有立起來，而且什么倒霉的事都來了。先是好了四年多的女朋友跟人跑了，然后就是自己費了吃奶的勁，連滾帶爬的硬撐了兩年多的小廣告公司也終于支撐不下去了。我真領(lǐng)教了什么叫墻倒眾人推。以前一天到晚跟你起膩，趙總，趙總叫的甜的不行的黃毛小丫頭，說變臉就變臉，為了要工資把勞動監(jiān)察大隊的都給叫來了。這幫孫子，一上門就盯上辦公室唯一值錢的空調(diào)，二話不說，三下五除二抬了就走，說是暫扣。怕不給房租的大姐也不含糊，擼胳膊挽袖子，抱起我桌上的電腦就跑。她那二百多斤的身體，抱著電腦竟然像飛一樣快。我還沒看清楚，她就跑的不見了蹤影。
不到半天，我的小公司就跟遭劫似的，被搶了個精光。除了一地的廢紙，就剩下我光桿一個人了。人到三十，真是背運啊。
下午我打了一通電話，平時吃吃喝喝你好我好的親兄弟似的哥們兒都商量好了似的，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外地出差，沒開會沒出差的都關(guān)了機。好了四年多的女人還算有點情分，接了我的電話，剛說兩句，那邊就有個氣喘吁吁的男人問是誰，她哼哼唧唧的說了句話，就掛了電話。真讓我欲哭無淚。
走在大街上，肚子餓的咕咕叫，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竟然都是陌生人。想起這些來，我越來越想不明白，自己本來是好好的農(nóng)村人，從小到大被教導著要好好學習，奮斗了二十多年，跑到這個城市里來，難道就是來餓肚子嗎？要是一出生就認命，老老實實的在老家呆著，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說不定現(xiàn)在正躺在自家的大炕上，悠閑的吸著旱煙，看著窗戶外面的大胖小子玩泥巴呢。
小時候老爸找人看過我的面相，說我是富貴相。我真想回去找人抽這個騙人的家伙兩記耳光。那個大富大貴的人會跑到城市的大馬路上，看著路邊的小面攤咽口水啊。
租住的地方是不能回去了，房租已經(jīng)三個月沒交了，估計房東一看見我就要咬我了?；厝ビ帜茏鍪裁茨?？全部的家當基本上都在我身上了，就算房東把我丟下的那些破爛賣了也賣不了幾個錢，還是在外面逛蕩逛蕩吧，省得看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房東，再受一份閑氣?？墒俏矣帜苋ツ睦锬?？摸摸口袋里，還有一百多塊錢，這是我的全部財產(chǎn)了。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趙飛的容身之所嗎？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聽到遠處有個發(fā)廊里傳來歌聲?！傲骼说娜嗽谕庀肽钅?，親愛的媽媽?！逼綍r覺得這個歌曲真是惡俗，現(xiàn)在聽起來卻非常的契合我的心情。我好長時間不回老家了，還是回去看看吧。衣錦還鄉(xiāng)是我最大的夢想，我還曾經(jīng)發(fā)誓，不混出個人樣來絕不回家。沒想到自己竟然混的這么慘，別說衣錦還鄉(xiāng)了，人樣都快混沒了。可是，我現(xiàn)在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回去即使沒臉見人，可是起碼爸媽不會嫌棄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鍋里多添瓢水，就夠我填飽肚子了。人要是餓了，什么不要臉的事情都能做出來，況且我這是回家看父母，也不算什么丟人的事。
主意打定了，我就在街邊小攤上吃了一份雞蛋炒餅，然后跑到火車站，花二十多塊錢買了張火車票，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
當我擠上火車的那一刻，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的命運已經(jīng)開始改變了。
2
我的老家在河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即使我告訴你名字，你在地圖上也找不到。從火車上下來，搭上一輛回鄉(xiāng)的破舊中巴，咣咣鐺鐺的開上三個多鐘頭。運氣好的話能在下車的時候碰到回村的拖拉機三馬子什么的，運氣不好就只能動用自己的原始器官，邁開兩條腿，再走上一個多小時。
我今天運氣算好的，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走了不長時間就碰到回村的老鄉(xiāng)。開著一輛破破爛爛的拖拉機，上面擠了好幾個人。因為村子不大，村里人基本上都認識，雖然我好長時間不回來，人也變胖了，但村子里的人還是一眼就認出我來，叫著我的小名，親熱的打聽我的情況。我臉上發(fā)著燒，含含糊糊的應著，覺得這段回家的山路格外的長，顛簸地我的屁股都要碎了。
好不容易回到村子里，看到自己家熟悉的舊房子，我逃也似的跑了回去，連在街邊坐著歇著的老爸都沒認出來。老媽看見我，非常高興，忙喊孩子他爹，我才認出在街邊沖我喊的人就是我的老爸。老爸老媽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好長時間不見，更顯得老了?？吹嚼习掷蠇尪祭狭?，我三十歲的人了還光棍一根，沒讓他們過上幸福生活，也沒讓他們抱上孫子，自己心里的愧疚就更大了，啥也不說了，誰叫我老趙倒霉呢，流年不利啊，沒辦法，等自己時來運轉(zhuǎn)的時候再加倍報答吧。
晚上吃了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聊天。老媽叨叨說，明天要上集市上買些東西，要去走親戚什么的。我問，要去看什么親戚。老媽說，老爸的老姑姥姥過幾天要過七十歲生日，來信兒要讓爸媽去。我問，是后山那個老姑姥姥嗎？老媽說，除了她還有誰。我說，我怎么不記得還有這么一門親戚？老爸插話說，怎么不記得？你小的時候還帶你去走過幾次。你忘記了有一次你坐在車子前面，我捏閘的時候還把你的手指頭給擠了，你哭了一路。老爸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來了。離我們村二十多里地的后山上確實有我們家的親戚，我小時候還經(jīng)常去玩，只是后來上學，從初中后就經(jīng)常住校，不再家，這么多年都快要忘記了。
老爸說，你在家呆幾天？我支支吾吾的說，多呆幾天吧，好久不回來了。老爸點點頭，說，那過幾天你和我一起去看你老姑姥姥吧。也去認認門，別把關(guān)系給斷了。我心不在焉的說，好。
老媽說，要不要多買些東西，也去看看舅老爺？老爸猶豫了一下，說，看看就看看吧。我很是奇怪，問，怎么還有個舅老爺？我怎么沒聽說過？老爸點著煙，對我說，這個舅老爺你也見過的，不過你沒有印象了。
3
老爸說，你這個舅老爺是你老姑姥姥的弟弟，今年也六十多了。住在后山的村北，因為年輕的時候不正干，名聲不太好，所以和他來往比較少。我問，不正干？在我們村子里的一般說法，不正干一般都是形容這個人有類似二流子的流氓行為。村子里歷來比較嚴肅正經(jīng)，基本上接受不了不安心種莊稼的所有行為。只要這個人不和大家一樣，村子里的人都很難接受。無論如何都會給他戴上不正干的帽子。不正干和不正經(jīng)是民間道德的評價標準，不過對我來說，這樣的人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故事。
舅老爺都干什么了？我問道。老媽嘆氣說，你舅老爺也是個可憐人，一個老光棍，那么大年紀，還一個人過，死屋子里了都沒人知道。老爸訓斥她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他再不正干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人老了總得有人管啊。老媽不說話了。老爸吸煙也不言語了。我問，到底怎么了？你這么大的火。老爸嘆氣說，有你這個舅老爺，你老姑姥姥一直覺得是件丟人的事。他年輕的時候不正干，不知道跟什么人學了些歪門邪道，到處刨坑挖墳。他還偷著把咱們趙家祖墳給刨了。為這事趙家門的人差點把他打死。
我心里一動。問道，他真刨過墳嗎？老爸說，那是別人傳的，誰也沒見過。不過咱們老趙家的祖墳，他可是真動過。這事實我親眼見的。我很好奇，問道，為什么動？老爸說，咱們趙家院里以前老有年輕的人死。你大爺爺四十五上就死了，三爺爺三十五上死的。都說咱們趙家人不長壽。你舅老爺說是祖墳不對，就動祖墳了。動了有效果嗎？老爸說，說來也奇怪，他動過之后，老趙家就沒有死過年輕的了，你四爺爺活了七十四，二爺爺現(xiàn)在都八十多了還硬朗著呢。老媽說，人的命天注定，別聽你爹瞎說。要是真是動了祖墳不死年輕的，你舅老爺?shù)南眿D怎么三十二上就死了？他小子也沒活過三十。老爸說，你凈抬杠，我不跟你說了。明天上集上多買點點心吧。
我對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不怎么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舅老爺是不是真的挖過古墓什么的。我們這個地方據(jù)說是南北朝的古墓比較多，有人在田里干活的時候，經(jīng)常刨出什么古代制錢來。盜墓的小說我看多了，總想著那天老媽老爸也能神神秘秘的給我掏出一件價值連城的傳家寶來。不說別的，明朝的破椅子爛瓦片在電視上都能報出幾百萬的天價來，我家要是有個古董夜壺馬桶什么的，我這人不貪心，別說多了，就是值個十幾二十萬的，也夠我晚上睡覺美出屁來了?，F(xiàn)在突然冒出這么個老舅來，說不定真有什么好玩意兒。如果看到我這個親人來看他，感動的老淚縱橫，痛苦流涕，一咬牙給我拿出個寶貝來，我可就發(fā)了。
想到這里，我心里樂開了花，對老爸說，多買些東西，我也去看看舅老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