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皇宮臥室,散發(fā)著不協(xié)調的藥水氣息,間歇地傳來突兀的醫(yī)學儀器低鳴聲。寬大華麗的床頭,高懸的點滴瓶身映照出一張長毛覆蓋五官的大臉,唯一可見的雙眼流露出期待且緊張的情緒。
“如何?”艾王抖動滿嘴濃密白胡,問向床沿頂著兩個包子發(fā)髻的女孩,她正操縱著一株一人高的怪異植物向床榻發(fā)出柔和的綠色熒光。
床榻上綠色熒光的籠罩下的是一個清麗的女人,沒有一絲混種基因的表象,應該是個純種人類。只見她一襲烏黑油亮的長發(fā)傾泄在枕上,神情安詳入睡,稍稍突顯的眼袋以及略帶憔悴的容顏沾染了些許歲月的痕跡。帶笑的眼尾,即便是在夢中,也可見三分天生的笑意。若是醒來,想必是個笑靨如花的美麗女人。
收回用于檢測人體機能的“探息蓮”,木面色凝重地轉身。她先向一旁的唐王投以詢問的眼神,得到“但說無妨”的肯定回復后,對面前的艾王凝聲道:“艾后的腦部受過槍擊,外傷在多年的悉心調理下已經愈合,但腦部的機能被破壞卻是不可逆的。靠儀器能維持現(xiàn)在的正常呼吸與心跳已經很不容易了,要讓她醒過來,遠遠在我這個外科手術外行人的能力之外,就算是當今世界最權威的醫(yī)者,恐怕都回天乏術了。實在抱歉?!?p> “原來以為來了個云國的醫(yī)界新秀,結果一樣是個什么都做不成的廢物!”妙舞公主對著眼前的木橫眉怒目道。
“妙舞,不得無禮。畢竟是唐王的一番好意,這位小姑娘無功也有勞了。能從短短數(shù)分鐘的診斷得出如此精確不拖泥帶水的結論,已足見她的醫(yī)術不一般了。這么多年了,各國醫(yī)學專家權威的結論出奇的一致,這樣的結果本王也有心理準備了?!卑醯?,繼而轉首沉思,“果然,還是只有‘鬼醫(yī)’才有可能扭轉乾坤嗎……”
“鬼醫(yī)?是那位據(jù)說是除了死亡,任何病癥都可以治愈的神秘的靈客醫(yī)者?!”木驚道,鬼醫(yī)的名聲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聞名世界,“只是他不是在十三年前就銷聲匿跡了嗎?有人說他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有人說他為了躲避世人糾纏,隱居世外;也有人說醫(yī)者不自醫(yī),他已經意外喪生?!?p> “他還活著,在碧國。兩年前已本王派出的人手已找到他的所在,只是他一直不肯出手相助?!?p> “不會吧?”木不解道,想當初他可是以懸壺濟世,為世人所稱頌的啊。
“原因就不甚清楚了,只是無論如何,即便是身為其摯友的碧國玉琴公主也無法說服他。”
“玉琴公主?她也算是腦科的醫(yī)學權威,沒想到她與鬼醫(yī)還有交情。”唐王摩挲著下巴,興味道,“也就是說此事還是有一線生機了?!?p> “唐王的意思是愿意出手請鬼醫(yī)出山?”艾王挑眉,希望點亮長發(fā)后的眼睛。
“本王愿意派人一試,若事成的話,還希望……”
“太陽巨石是吧,沒有問題,只要能將皇后救醒。”艾王大度道。
“艾王陛下,方便知道艾后是如何受傷的嗎?若我們碰到鬼醫(yī),越詳細的信息對醫(yī)療越有利于診斷與治療?!蹦菊0椭`動大眼,誠懇道。
“受傷的過程嗎?妙舞,你先退下?!?p> “父王~~為什么一提到母后的傷因,就要我回避……”妙舞的怨懟在艾王無聲的眼神驅使下,不情愿地退出房間。
“要從何說起呢……”艾王仰頭,思緒飄遠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初登大位的他意氣風發(fā),力拓疆野。作為一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種族滅絕狂熱分子,他對不肯歸順或弱小無用的群體毫不手軟,血屠成風,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平定大半艾國亂黨。但馬有失蹄,事有成敗,一次戰(zhàn)事中他重傷脫隊,以為自己將葬身與冰天雪地之間。
然而一個瘦削的肩膀卻將他拖離死神。
他問她為什么救了自己,沒看到這一身的軍服及怪異的相貌,屬于最近霸道橫行搶占你們弱小純種人領地的軍隊嗎?
她邊給他換藥,邊柔聲道,純種人也是人,混種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放著不管在雪地里凍死。
他諷道,不怕成為另一個以身體溫暖毒蛇,最后卻被咬死的愚蠢農夫嗎?
她眼角帶笑道,蛇兒為什么要忘恩負義咬傷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它應該只是受驚了,不小心露出了利牙,農夫既然救他,又不會怪它呢。再說,你又不是意識不清或者受驚過度,一定不會傷到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我就知道。
她拋去一個燦爛笑靨,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淪陷了,無法自拔地愛上。
娶她為后,孕育一女并沒有停止他擴張的野心,他的目標是艾國以外的世界版圖。
艾國奉行“強者為王”的國策,在他心中弱者不應生存于自己的國土之上。包容弱小的例外,只偏心地獨施于她,但不包括與她一般身體機能不占優(yōu)勢的純種同類。純種人類的棲息之地,繼續(xù)急劇縮減。
不能施一片土地,讓弱小得到保護,讓強弱得以共存嗎?她不止一次問他。
不能。他不止一次回答。
明明細小得不足他一握的臂膀,卻在習得三腳貓的功夫后,堅持與他一同出征。她的目的不在討伐或占領,而是偷偷地營救、釋放一些弱小的俘虜,在她眼中眾生平等,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僵持,在他的掠奪與她的救贖中持續(xù)了多年,直到她的族人終于暴起,對他發(fā)起決絕的暗殺。
軍營內,她站在丈夫與養(yǎng)育自己多年的族長之間,一方讓她執(zhí)搶手刃滅族仇人,一方讓她退下不要阻礙自己的斬草除根。擋在注定刺殺失敗的族長身前,她再次苦口勸說,他無言拒絕。
族長的槍聲終于扯斷他最后一絲耐心,輕身躲過來襲,他果斷地反手向膽大包天的亂黨扣動扳機,然而子彈卻穿過飛身阻擋的她的頭顱。
不能施一片土地,讓弱小得到保護,讓強弱得以共存嗎?血泊中,她再次問他。
……能!只要你活下來!
微笑著閉上柔眸。她,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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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厲艾王在愛妻受傷后,性情大變,竟然推行“和治”緩和起種族爭斗;竟然在國內建立起弱小純種人的專屬領地,竟然停止了對外擴張;竟然與云國簽訂了和平協(xié)議;竟然……
種種令人大跌眼鏡的行為,包括他刻意蓄起的長發(fā)長須,以及日益增多爽朗笑聲。只有他自己知道,長發(fā)長須只是為了遮掩因為愁思而憔悴的容顏,為了遮掩影響一國之王威嚴的兒女情長。
艾后真正的傷因一直被他小心隱藏,他不愿“協(xié)助亂黨弒君”的罪名動搖她本就頗有微詞的皇后地位,即便是對唯一的女兒,也是諱莫如深。
但為了她的康復,也為了一吐自己多年的愁苦,他道出實情,并嚴厲聽者守秘。警告他們,即便性情寬厚了些,但并不影響他懲罰“不守信者”的殘忍果斷。
原來,艾后才是促使和義達成的真正幕后功臣嗎?唐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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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好想你??!”
“小靈子,好久不見!”
甫入唐王高級套房內的會議室,林靈便被撲來的兩個身軀覆蓋,對自己莫名提升的人氣,一時應對無措。
“木?捷?你們怎么來了?”林靈盯著掛著身前的兩人,目光難掩驚喜。
“想你了唄?!苯菖手朱`的肩膀,親昵道。
“男女授受不親,男生閃邊去。”木一腳踢開捷,逼迫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攀上一旁面無表情的震,“哥兩好”兼“一頭熱”地寒暄起來。
“沒想到,靈天將原來人緣這么好。敘舊請在會后再繼續(xù)?!敝髯系奶仆醪焕洳粺岬刂S笑道,笑得眾人趕緊收斂皮態(tài),各自找到位置,正襟危坐起來。
嗶嗶嗶——空中浮現(xiàn)三個屏幕,軍師楊飛、天將空與召應聲出現(xiàn)。
“瞬,姍姍公主呢?”唐王清點與會人數(shù)時,發(fā)現(xiàn)重要的一人沒有出現(xiàn)。
【府主她……昨夜睡得較遲,還未醒來,吩咐屬下輔助唐王先在本次會議上,安排妥后續(xù)事物?!織铒w心虛道,現(xiàn)在日上三竿,他這個傳話的都覺得不好意思,他家府主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以“愛困,起不來”的只字片語,將盡職做鬧鐘的自己打發(fā)走。雖然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但違心協(xié)助領導翹班,實在有礙屬下的身心健康,他滿頭的白發(fā)越來越見稀疏了。
“……有時候本王有種錯覺,其實本王才是你們天將府的管事,你們那個府主只不過是個嗜睡的擺設?!边@話,也只有他這個同父異母,出生相差不過21天的皇弟才敢挑明。罷了,反正也不指望她了。“那么,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