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迅雷不及
那日，小梅去禮曹找宮守敬，卻被告知報告是先回來的，人卻還沒回來，小梅只好申請調(diào)閱了以前的案宗，往前，追溯到李隆時期，有些不能調(diào)閱的，才告一段落，隨即打算回去找離歌笑。小梅趕到鳳來宮時見門開著，心下生疑，周遭看了一遍沒什么人在附近，悄聲進了殿閣，隨手將門關(guān)上，細聽屋里并無動靜，躡手躡腳地往里屋走去，剛拉開屋門，眼前寒光一閃，小梅側(cè)身躲過，一顆鐵梭子釘在了腦后墻上，回首卻是見一臉尷尬的梓沁。
“你干嘛啊?！毙∶沸挠杏嗉碌鼗仡^看看。
“昨兒晚上有人進了我屋”離歌笑簡單解釋了一下“進來吧，正好聊到你的事兒。”
“我的事兒？”小梅有些意外“其實我也是有事兒想跟你說來著。”
“那你先說吧。”
“我剛在戶曹收到了宮守敬報上來的詳情”小梅一臉凝重“尹元衡家的商團，曾多次跟隨出使大明，私下里也與大明有過諸多商貿(mào)往來，只因很多貨品，最終交付于士大夫甚至于”放低了些聲音“宮中用度，所以很多帳放的是明面上，但我后來去調(diào)了禮曹使團的往來記錄，還是有些出入”小梅沉吟片刻“這還都是些過得了明賬的.......”
“那些過不了的”離歌笑將手中的信箋交于小梅“怕是不少啊?！?p> 小梅見上面，細細記載了多項貨品往來名目，最久，可追溯至燕山君時期，小梅掃了一眼最后的出貨人，一時感到眼熟，又看了幾個，猛然間周身生起徹骨寒意，只盯著其中一條款項，久久移不開目光——上等升麻三百斤..............出貨人：賀仁。
“這是哪里來的？”小梅感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昨日放在我這里的”離歌笑看向一旁的梓沁“大明那邊的。”
“大明的人？”小梅皺了皺眉“這個時候？”
“是啊，巧得有些恰到好處了。”
“歌哥，我擔心一件事情?！?p> “我知道”離歌笑了然道“這兩天，聽說大王大妃娘娘身體欠安啊?！闭f罷看向梓沁。
“是”梓沁點點頭“去松都前就有些癥狀了，不像有人做手腳，應(yīng)該是常年佩戴過重加髢，造成頸椎壓迫，累積的舊疾?！?p> “嚴重么？”離歌笑隱隱有些不安。
“說不好”梓沁搖搖頭“若是自此開始調(diào)養(yǎng)，減輕負擔，或可慢慢緩解，但.....”
“但加髢是朝鮮風俗，也是身份的象征”小梅接道“梓沁發(fā)現(xiàn)之前，可能都沒有人在意過這個問題，想讓他們接受這個原因恐怕很難，更別說改變?！?p> 離歌笑自知這里的難處，只得問出重點“那，你覺得還有多長時間?！?p> 梓沁仔細掂量一番，一字一頓“至多不過一年?！?p> “而且若是舊疾，現(xiàn)在怕是隨時有昏厥的可能。”小梅擔憂道。
“那就太被動了”離歌笑沉下口氣“咱們要早做準備。”
第二天，尹氏忽然暈倒在寢殿內(nèi)，梓沁隨徐長今被叫去醫(yī)治，看癥狀，比小梅之前預(yù)想的提前了不少，心下有些疑惑，卻仍舊按照徐長今的吩咐，為尹氏進行了按摩和燒艾，過了半日，尹氏方才轉(zhuǎn)醒，精神卻是差了許多，遂免了每日的定省，只按后宮位階，排了日子，按例去大王大妃身前親自服侍。
這一日，常憶卿完成了最后一日的侍疾，已然是困得不行了，被燕三娘扶著回到了丘宛殿，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飯也沒顧上吃，倒頭便睡著了，一覺睡到了第二日午時，醒來時已有些饑腸轆轆。金尚宮昨日見她沒什么胃口，今日必定餓了，早已命小廚房備好了飯食，著人端了過來。
常憶卿先由玥昌服侍著，簡單洗漱一番，待席面上來，遣了金尚宮和玥昌出去，痛痛快快地狼吞虎咽起來。酒足飯飽，叫人來把殘羹收拾了，想著這幾日都不用去侍疾，只需抄些經(jīng)文祈福，便打算接著補個覺，晚上再寫，忽聞門外玥昌通報，梓沁來請平安脈，想著應(yīng)該是有事商量，便起身讓她進來。
“小姐，今晚準備離宮。”梓沁待玥昌把門關(guān)上后，湊近常憶卿耳旁悄聲道。
“這么突然？”常憶卿一驚。
“事情怕是有變?！?p> “我要怎么做？”
“現(xiàn)下是你找我過來的，一會兒......”梓沁附在常憶卿耳旁，細細叮囑起來。
梓沁看過平安脈，囑咐金尚宮，常憶卿積了些內(nèi)火，今日中午又吃得堵了，晚上難免腹脹惡心，晚膳清淡些才好，讓小廚房備些山楂湯消食，將果肉細細煮化了才好，這是金尚宮最得意的一道菜品，便說自己會親自去烹調(diào)。梓沁又細細叮囑了幾句，并說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隨時叫自己過來。
金尚宮去小廚房時才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好的山楂儲備，燕三娘今日被準了休沐，又怕內(nèi)人們挑不好，少不得自己親自去采買些，回宮時發(fā)現(xiàn)腰牌不見了，好在是宮里的老人，守衛(wèi)便讓她登記了，明日去申領(lǐng)個新的。
金尚宮匆匆趕回小廚房已是申時末，聽玥昌來報，常憶卿果真越發(fā)沒了胃口，還有些胃脹，將晚膳免了，金尚宮也顧不得許多，讓玥昌去找了燕三娘照看著常憶卿，自己親自去內(nèi)醫(yī)院把梓沁請了來，看著梓沁給常憶卿施了針，想著還是把消食湯備好，便留了玥昌守著，自己回了小廚房，叮囑有事兒再來告知。
戌時初，玥昌來到小廚房，告訴金尚宮常憶卿感覺好些了，已經(jīng)睡下，梓沁囑咐消食湯還要備著些，明日看早上的胃口，午后可進一些，另說常憶卿平日里常用的藥香沒有了，晚上怕是睡不安穩(wěn)，問是不是等明日再出去買些，金尚宮想著自己的腰牌還要再申領(lǐng)，便讓玥昌轉(zhuǎn)托給了燕三娘。
戌時正，一位尚宮帶著名內(nèi)人，從景福宮西側(cè)的小門匆匆出了來，在宮外西郊約定好的地方找到了兩匹快馬，兩人各自上馬，互道一句“松都見”后，分道揚鑣。其中一人一路向南，避開巡城兵，按記號趕到一處民房前，將馬栓了，悄聲推門進去，見屋內(nèi)沒有人，剛想抽身出去，只聽身后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猛地回身。
“憶卿，是我?！逼岷诘奈堇锟床磺鍋砣?，聲音卻是異常熟悉，只是許久不見。
常憶卿漸漸看清了許久不見的小梅，卻是強忍了滿心的話“怎么離開？”
“把這個換上跟我走?！毙∶窂陌腥〕鲆惶谆野椎囊路f給常憶卿。
常憶卿換好衣服，隨也是一身平民漁夫裝扮的小梅，從民房后的一處暗門離開，躲著巡夜的官兵，一路到達江邊一處渡口，小梅拉著憶卿，上了早已備好的一片小板船，小心搖著槳，往江心劃去，之后逐漸往北而去。
漸至幸州之時，岸邊隱隱有火光攢動，小梅讓常憶卿趴下，自己貓著身子，觀察岸邊動向，突然，一只火箭破空而來，正中板船一側(cè)，映出了小梅的身影，只聽岸邊一聲長嘯，火光漸漸集中過來。
“你們出來的時候有什么不對勁么？”小梅將火箭拔下來，見有守城營的標記，心下一驚，隨手用江水將火撲滅了。
“沒有，出來得很順利。”常憶卿搖搖頭，但也感覺事情不對勁。
“怕是早盯上咱們了?！?p> “那怎么辦。”常憶卿在江心本就不安，但見岸邊火光成排，似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倆。
小梅回頭看看不遠處的幸州城，囑咐常憶卿趴好，起身拾起槳順著水流加快了船速。岸上的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兩人，奈何不是渡口，江面寬闊又是夜晚，岸上的射程，于兩人的片板之舟也堪堪可到，且逐漸拉開了距離，待至幸州山城下，小梅一鼓作氣，欲劃過岔流甩開岸上追兵，忽感耳后生風，未待回頭，便被常憶卿上前撲倒，一根兩指寬的弩箭，擦著常憶卿的后腦勺插在了方才她趴著的船板上。
小梅翻身護著憶卿，回首尋去，看見了幸州守城衛(wèi)上，一人持一連弩，正瞄著這邊，小梅余光掃了眼漸過的岔流口，見城上之人又架了一只弩箭，向這邊瞄準過來，未作片刻思考，一手抓了常憶卿，拉著她跳入江中。
“我不.......”常憶卿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來得及一聲未完的驚呼，便一起跌入江中。
隨之而來的，是連續(xù)的弩箭射入江中，奈何夜深江暗，激流濤濤，幾圈漣漪不一刻便被沖散，山城上的人似乎不肯罷休，接連在兩人跌入的附近水域，又射了幾箭方才作罷，岸上的火光，也漸往下游，以及岔流的上游分散移動過去，這一片江域又逐漸被夜幕籠罩，漆黑得有些死氣沉沉。
岸上的火光漸漸遠去，山城腳下，靠近岸邊的江水中，緩緩冒出些水泡，于渾濁的江水中，慢慢冒出兩個腦袋，小梅抱著常憶卿，悄無聲息地靠向岸邊一處低洼灘地，借著四周半人高的灌木爬上岸。但見他把常憶卿拉上來的時候，常憶卿的背上正插著那兩指粗的弩箭。
小梅將常憶卿拉上岸后，先警惕地查看了一番四周，靜聽四下皆無甚動靜，遂翻看了一下常憶卿的箭傷，見是中了右肩胛，好在未貫穿，加上水的阻力，傷得不深，但強弩的力道仍在，常憶卿為自己擋下這一箭時，小梅感到她重重地撞在了自己的背上。
小梅探了一下常憶卿的鼻息，感覺甚是微弱，一時拋下禮法，將常憶卿抱起，讓她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撕開她后背的衣服，從隨身的挎包中，取出一把手刀和一小瓶金瘡藥，想了想實在不好在此生火，動手前將常憶卿的嘴輕輕掰開放在肩膀上，深吸一口氣，找準創(chuàng)口，插刀、撬箭、扒出一氣呵成。常憶卿吃痛，下意識地咬緊牙關(guān)，小梅肩膀一緊，手上卻不敢怠慢，將金瘡藥敷在創(chuàng)口上，撕下衣服的一條下擺，繞著常憶卿的胸口，將創(chuàng)口包扎了一下。肩膀上的咬勁松了些，小梅想著常憶卿應(yīng)該是昏過去了，遂將其抱起，避開背后傷口，貓著腰，一點一點借著夜色和林中草木，迂回地從山城腳下向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