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拉走后,奧維爾斯與達(dá)莉婭翻過大山,越過長河,經(jīng)過半年之久的錯誤迷途與嚴(yán)寒酷暑,終于在一日看見了希望。
這時已是午夜,當(dāng)奧維爾斯背著母親與達(dá)莉婭越過一座白雪皚皚的大山時,奇異的景象突顯在眼前。按照常理來說在這種境地越往南應(yīng)該越寒冷,但前面卻是一片蒼翠。
在一片廣闊的荒原上,稀疏地屹立著幾十棵巨冠淵木,繁茂的植物花草遍布其中。荒原上有著老舊的漏頂土屋,條條長蛇般的藍(lán)色精靈在荒原的天空掠過,他們來自荒原西方一片綠瑩瑩的精靈森林。
“那是自然精靈中的夜靈,他們只有在異常寧靜而美好的深夜才會出現(xiàn)。”達(dá)莉婭指著他們,輕聲道。
大荒原的前方,是一座連綿不絕直入云霄的高山,高山前有一座方碑,其上橫向雕刻著“南阿之巔”四個青色大字。在四個大字下是用古東鐸(1)語寫成的一首詩,詩文這樣寫道:
“天高路更闊,云淡風(fēng)也輕。
晴空望云燕,青鳥穿蒼穹。
小川流水細(xì),羈旅孤身行。
花街千蝶舞,飄渺伊人影。
遠(yuǎn)去二三里,熙攘燈火明。
醉步該還家,夢罷一身空?!?p> “那便是南阿。”奧維爾斯直視著它,言語激動,之后,他放下母親,脫下半路上西拉為他做成的厚重獸皮大衣,負(fù)起母親,向著那座大山快步奔去。
山腳下盛開著叢叢蘭花,站在這里向上遙望,山的頂端直入云霄,消失在滾滾的云氣之中。
達(dá)莉婭緊隨其后來到這里,“這便是南阿之巔,連飛鳥都飛不過?!眾W維爾斯看見荒野上的大鳥從那被風(fēng)雨沖刷得殘破不堪的幾座土屋中飛出,盤旋在山的中部,再也無望向上飛去。
“但我寧死也要將它攀過?!眾W維爾斯言語堅定,他環(huán)顧四周,看見層層青色古藤附著在山壁上。
“達(dá)莉婭!待我攀過了這座大山后會立刻回來,我該如何感謝你這些天來舍身來到這荒無人煙之地陪伴我?!眾W維爾斯放下母親道。
“我會在這里一直等著你,直到你攀過它回來為止?!边_(dá)莉婭坐在山腳下蘭花叢中的巨石上,沖奧維爾斯?fàn)N爛一笑。
“會的!”奧維爾斯堅定地點頭,隨后來到山下,向上攀爬而去。
達(dá)莉婭在下面望著,奧維爾斯已過了半山,她看見一顆顆細(xì)小石子在山間震顫滾落。奧維爾斯吃力攀爬,光滑陡峭的山壁令他無處落腳,他緊緊抓住山石間的縫隙,十指早就磨破了皮,一個不小心,便順著山壁滑落下來,幸而他抓住山壁上的藤蔓,才免于一死。
驚心動魄,達(dá)莉婭跑到他身邊。
“不!我沒事!”還沒等達(dá)莉婭去扶,奧維爾斯立刻站起,他仰頭望向山頂,再次向著大山攀爬而去。
他攀爬一段時間又掉落下來,接著又攀爬,這樣日復(fù)一日,不知過了多少天,他也不知患了多少傷,還好有達(dá)莉婭在身邊,一直都照顧他并給他鼓勵。然而,在一天夜晚,西拉突駕著快馬帶著一只小兔子來到這里,在匆匆與達(dá)莉婭說過一番話后,便強(qiáng)行帶著達(dá)莉婭離開,那只小兔子還奇怪地咬住達(dá)莉婭的褲腳不放。
奧維爾斯整日攀爬,體力逐漸下降,沒有了達(dá)莉婭,他孤獨無助。
一日,他帶著滿身的鮮血與汗水從山壁上滑下,一頭栽倒在地,近似癲狂地用拳頭猛擊大地。
“我就這樣無能!連一座山都翻它不過!”他大吼著,之后四仰著倒在地上,望著天空中急速流轉(zhuǎn)的云氣,想象山后的奇景,他不禁羞愧萬分,再次站起,繼續(xù)攀爬而去。
在無數(shù)次失敗之后,奧維爾斯疲憊的眼中望見那山腳下盛開的蘭花,也許理想就在眼前,可卻可望不可即。
當(dāng)奧維爾斯再次從山上滑下時,他遭受重創(chuàng),原本鋼鐵般的身軀突然變得酥軟,他是真的做不到,真的怎樣都沒有辦法,真的已經(jīng)拼盡全力了。怦然一聲,無力的他如一座大山巍然地跪倒在地,一語不發(fā)看著靠在他身邊的母親抑或是眼睛瞇成一條細(xì)縫望著高聳的山頂,又低下頭凝視這鐵青色的大地。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可逾越的山巔,那也不可能不存在把這山巔挫敗的意志!”一瞬之間,所有以前與母親在一起的畫面就像顆顆碎片全部現(xiàn)于眼前,他雙手按在大地上,眼淚不斷滴落。像突然死去了,更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
時間變成了漫山遍野的綠色,變成了淵木的嫩葉枝條與烈西鳥(2)雛鳥的啼叫,轉(zhuǎn)瞬又幻化成了漫山燦爛的花朵,幻化成夏日淌過耳邊的清風(fēng)與清晰沉醉的的夏日星辰,不經(jīng)意間它又荒成片片落葉鋪滿整個荒原,荒成在天空中轉(zhuǎn)瞬即逝的夜靈的影子與颯颯秋風(fēng),之后它又在別人難以看到的一剎那凝成片片如精靈般的白雪,凝成了飛向天際間的白色雪鳥(3)與它在天空中留下的一條永不磨滅的銀色閃電。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不知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多少個嚴(yán)寒酷暑,奧維爾斯一直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
一天深夜,當(dāng)月變圓映入整個荒原時,在高山的八方突傳來颯颯的零碎聲響,像是風(fēng)吹落葉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簇簇圓球狀生靈順著風(fēng)勢飄散而來,他們降落在這荒原的土屋中,每只只有栗子般大小,但卻數(shù)量眾多,嘰嘰喳喳地一瞬間便已塞滿了整個荒原土屋,又像層層水流溢出屋子,淌向墻壁與附近大地。一段時間后,他們漸漸寂靜下來,米粒一般的小眼睛直視前方的奧維爾斯。
“那個人一直跪在那里已經(jīng)有八年了?!币箍罩兴{(lán)色細(xì)如長蛇的夜靈飄過,這空靈的聲音便是夜靈的細(xì)語聲。這八年里,是夜靈在維持著奧維爾斯的生命。
“那個人類的孩子想要跨過這座大山見到山后面的怪老頭讓他救活自己的母親?!币轨`說,“世界上已經(jīng)很少有這般情深意重的人了。”
“土屋精靈們!”夜靈呼喚道,“他需要我們的力量,你們即刻前往帕加瓦羅山告訴精靈至高王愛德米亞,告訴自然精靈的所有族人,我們要幫助他!”
時光荏苒,諸靈向八方退卻,聳入云端的南阿之巔被這無可企及的意志打敗。轟然一聲,高聳的山峰向后倒塌而去,山體中央裂開了一條寬闊的縫隙。已不知過了多少年,幼時的奧維爾斯已長出了濃密的胡須,短小的衣服也被掙得破爛,青苔、樹根與藤蔓盤繞全身,烈西鳥在他的頭上筑了巢,那是春季吧,幼鳥在他的頭上不住地啼叫,蝴蝶翩舞來回,在他的四周,那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了。
隨著這一聲裂天巨響,一個長發(fā)蓬亂、頭上戴著若籠子般的枯木枝的老者從那大山裂開的縫隙間緩緩走出,這老者一身灰色寬袍、執(zhí)著木杖、身邊跟著一只到達(dá)老者肩部的大白鶴。
老者來到奧維爾斯前方單手撫摸著他的頭部,不一會兒,那纏繞在他和母親身上的青苔與樹枝便迅速向大地中退去,奧維爾斯也奇跡般地蘇醒,燦爛的陽光直射進(jìn)他的眼睛,他用手遮擋著,“你是?”他猛然站起,此時的他已經(jīng)變得高大強(qiáng)壯。
“為什么要來到這里?為什么要這樣堅持?”那老人緊盯著他的眼睛,嚴(yán)肅地問道。
奧維爾斯猛然跪在地上,高聲道:“因為想救我的母親!”
他激動地呼喊,聲音在幽幽大山間環(huán)繞回蕩,荒原上的生靈們?nèi)刻匠鲱^,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我知道您就是那位我一直要見的人,那么現(xiàn)在,求您幫幫我!”
老人回過頭,喟嘆道:“但是,你的母親的確已死,人死不能復(fù)生,這是永世不變的真理,因為這樣,生命的大愛才更加值得珍惜?!?p> 奧維爾斯望著寂靜的母親。
“但是母親她還是沒有腐!”他高聲辯解道:“只有活著的人才不會腐!”
“這的確很特別,但她已經(jīng)氣息全無!即便是有天大神力,也無法挽回了?!?p> 奧維爾斯的眼神頓時變得無力,“這怎么可能!”他椎心泣血地呼喊。
這樣,在他換上了那老頭給他的灰袍衣服后,一直到深夜,他才忍受著沉重的痛苦將母親用泥土掩埋在南阿大山的前方,并為母親立下了一塊小小的碑,上面用他的鮮血寫出“奧維爾斯之母——琳娜之墓?!?p> 他跪在墳?zāi)骨埃纯蘖魈?,“母親,您對我的愛,我永世也難以回報,只是可憐在您生前,我未曾帶給你什么快樂,愿你在遠(yuǎn)去天堂的路上,安息平穩(wěn),而兒的這一生,也就無欲無求了。”
說罷,他猛然站起,像是放下了一切,突然顯得格外高大,又深鞠一躬,望著遠(yuǎn)方迷離天色,順著山體間的縫隙,向山后走去。
在他離開不久,在母親的墳?zāi)怪?,突騰出了一把泛著青光的寒劍.....
注釋:
(1)東鐸:西爾颯斯人的祖先。
?。?)烈西鳥:世界中生活在淵木樹冠中的一種鳥,嘴部尖長,啼聲尖利。
?。?)雪鳥:世界中一種在極度嚴(yán)寒中才出現(xiàn)的鳥類,通體白色,它所飛掠的地方會留下一道一季都不會消去的銀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