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芝并沒有懊惱的意思。
作為教養(yǎng)嬤嬤,紀(jì)嬤嬤經(jīng)常會將其他閨秀的事跡拿出來點評,何者為上佳,何者為敗筆,借鑒得失,方可長進(jìn)。
不過聽這語氣,紀(jì)嬤嬤對夏小冬的評價很高?
“雖然常有人說,不能一口吃個胖子,可這世上,撐死的不在少數(shù)?!奔o(jì)嬤嬤閑閑說道。
她當(dāng)然不是真的在說吃東西。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伸出手來,拿了就縮回去,絕不伸得太長,也不會抓著不放,這知足常樂的本事,可真難得呢?!奔o(jì)嬤嬤說著微微嘆了口氣。
別說年紀(jì)輕輕、正對繁華世間無限向往的姑娘們,就算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家,又怎一個‘貪’字了得。
陸云芝睜大眼睛凝神聽著,緩緩點頭道:“嬤嬤的意思,小冬妹妹這甩手掌柜的是來真的,她真的只要銀子。”
“夏指揮使看著莽撞粗魯,其實能掌眾多兵馬之人,又豈是有幾分蠻力就成的?”紀(jì)嬤嬤站起身來,開始幫陸云芝卸掉頭上的首飾:“只是夏家畢竟偏居一隅,在宣南省尚可,若是到了京城等地,就吃不開了。肅州石這個東西,只怕將成眾人爭搶的香餑餑了。夏家姑娘如今便擺出抽身的姿態(tài),實屬明智。”
陸云芝一邊聽著,一邊將紀(jì)嬤嬤拆下來的首飾逐一放入妝奩,順手取了一枚長柄檀木梳子出來,將左鬢的頭發(fā)理順。
“姑娘如今也要想好,肅州事了,總要回京城去。肅州石一事,家里肯定要插手的?!奔o(jì)嬤嬤接著提醒道。
陸家乃是四世同堂,陸云芝上面還有三代長輩,如今內(nèi)宅管家的是大表嫂,但外頭生意,又分做好些路數(shù),掌在各房手中。
陸云芝自然希望自己的父兄能接管肅州石的后續(xù)經(jīng)營,但茲事體大,到時候情形如何,實在難說。
這邊陸云芝和紀(jì)嬤嬤就未來細(xì)細(xì)籌劃,那邊夏小冬也沒閑著。她去了找自家老爹夏拔山。
有爹不用,過時作廢。有爹不拼,天地良心。
畢竟夏拔山并非親爹不是?說不定什么時候露餡了,連便宜爹都不是了。何況女孩子出嫁了,娘家爹也就沒有未嫁之時那么方便了。
其實肅州石試制成功之后,夏小冬已經(jīng)跟夏拔山說過此事——還要老爹出馬與張知府周旋呢。
對于肅州石的出處,夏小冬解釋說,是在咸宜觀偶然找到了一本古舊書冊,上面主要寫的是道家丹藥的煉制,順帶還提到了封固丹爐所用的特殊材料。這種特殊材料,就是后來的肅州石了。
夏小冬甚至給那本書起了個名字,叫做《丹方匱要》。
夏拔山對此并沒有質(zhì)疑——他對那些延年益壽的丹藥更有興趣些。
“鐘二做事很妥當(dāng),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大概七八日之后就能有。這次多謝父親了?!毕男《貜?fù)夏拔山。
既然用了老爹的路子,當(dāng)然要有個交待。
夏小冬做事,很有首尾的。
夏拔山的神色有點兒復(fù)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用了多少銀子?”
“六千?!?p> “都是陸云芝給的,買肅州石用的?”
“嗯?!?p> “你倒是舍得?!?p> “有舍才有得。肅州石陸續(xù)產(chǎn)出,銀子自然還有?!毕男《届o地答道:“能為賑災(zāi)盡綿薄之力,女兒也算是為母親泉下祈福了。如今倒是知府大人那邊,父親若是有什么要拿捏他的,正是好時候?!?p> “……”夏拔山半天沒說話。
夏小冬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夏拔山正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這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夏拔山終于忍不住高聲大笑起來:“小冬你真是吉星高照!我該早些把你接回來才是。今日果然被你說中,張伯安那老匹夫溜溜兒地跑過來,從來沒這么客氣過!”
“我跟他說了,肅州石是我閨女的!咱這當(dāng)?shù)牟粨胶?。”夏拔山的笑聲愈發(fā)響了幾分:“他那個模樣啊,簡直就像是吃了……,呃……,就像吃撐了一樣??钥赃谶诤冒胩觳耪f,什么這等軍國大事,該由家中男子主事。屁話!我才懶得理他,跟他說了,趕緊的,將糧倉開了,別娘們兒似的磨蹭。然后再說別的!”
夏小冬抿嘴微笑,心知夏拔山必定不會是如他所說的這般霸氣,官樣文章么,大家都明白就行了。
“我打算把肅州石的配方直接賣掉?!毕男《砻髁艘庖?。
“能不能賣到上萬兩?”夏拔山兩眼發(fā)光,低下頭來詢問。
“要不……讓他們?nèi)??誰給的銀子多就歸誰?”夏小冬眸中透出狡黠來。
“好主意。不過最好讓陸云芝出面?!毕陌紊讲⒉槐?。
“……”
“……”
父女二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從夏拔山的書房出來,已是差不多三更天了。想到明日軍備糧倉便會打開,災(zāi)民們的情況將會大為緩解,再想到今晚剛剛用出去的幾千兩銀子,夏小冬便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上了樓。
阿爽歪在外間睡著了,本來拿在手上的絲帕滑落在身前的水盆里,大概一直在等著姑娘回來,好服侍梳洗就寢。
夏小冬看著阿爽稚嫩的臉龐,微笑了一下,輕手輕腳地從她身旁走過,在自己的房門前面停了下來。
房門是關(guān)著的,但并沒有關(guān)緊。
夏小冬頓了頓,回頭看了看睡得很香的阿爽,開門走了進(jìn)去。
屋里沒有點燈,窗外也沒有月亮。
夏小冬反手關(guān)上了門,靠在門后,靜靜地聽著呼吸的聲音呼、吸。呼、吸。
屋里有兩個人。
一個是自己,還有一個……當(dāng)然是別人。
床頭的帳子微動,從后頭轉(zhuǎn)出來一個人來。
“你、你回來了。我、我……”聲音很低,還帶著緊張的顫音。
這人不管是打算偷香竊玉還是為非作歹,好像膽子都不大嘛。
咔嗒。
夏小冬閃著了火折,小小的火苗為她的臉映上了暖暖的桔色光芒,一側(cè)的臉頰光亮些,卻在另一側(cè)投下淡淡的鼻翼陰影,長而翹的睫毛之下,兩只幽深黑亮的眸子之中,同樣有兩點火苗閃動。
火苗忽然變大了。
夏小冬用火折點燃了桌上的琉璃燈。
“你怎么進(jìn)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