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鴿飛用力握了握高班長的肩膀,說:“多相互體諒一下,嫂子那么多時候一個人在家,忙里忙外的,有了什么事自己扛著頂著,咱們當(dāng)兵的舍下家,她們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想想,也真是不容易的很,嫂子是心里置著氣呢,肯為你扯謊,說明嫂子心里還是有你的,要是沒你了,誰還肯花那個心思?!?p> 高班長說:“誰知道她?副連長,弟妹早上幾點的火車到?”
顏鴿飛抬起手腕一看表,跳起來跑掉了,邊回頭說:“火車晚點了,六點半到,現(xiàn)在五點半了,咱們這兒難打車,我得跑步去?!?p> 又返回來把身上的軍大衣脫下來交給高班長,說:“穿這個跑不動,幫我拿回宿舍?!?p> 顏鴿飛身上的軍裝常服露出來,哈著白氣,頂著一頭黑茬茬的寸發(fā),孩子一樣跑掉了。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會變成孩子。
高班長兀地想起來,和妻子白鈺談戀愛期間,那種難舍難分和迫不及待要長相廝守的感覺。
他不能回想這些。
他揮袖拂拂額上的汗珠,頭有些重。
遠(yuǎn)處青灰的山尖上蒙著一層白藍(lán)的霧紗。
梅淑下了火車,拉著行李箱在地下通道走著,無數(shù)行李箱輪子嘩啦啦啦,亂響一氣。像不通二胡的人亂拉弦,叫人心煩意亂的。梅淑在人群中只顧隨著人流往前流,流到哪里算哪里,哪里都是一團(tuán)亂麻。
拐了個彎,梅淑看到出口處青白的天色,眼前一亮。
她混沌的神經(jīng)才稍微清醒了些。
梅淑從褲袋里翻找出折皺的火車票交給圓站臺子上的檢票員,檢票員濃濃的妝面叫梅淑更清醒了些。
這才更確信自己是流到了他鄉(xiāng),幸好,顏鴿飛,自己未來的丈夫他在這里。
他在這里,他鄉(xiāng)便成了歸宿。
梅淑想起姐姐和她那個現(xiàn)在的男朋友剛談戀愛時,有一天兩姊妹在廚房炸油山蛋塊,梅瑰笑著對她說:“你知道嗎?婚姻才是女人真正的歸宿,絕不是事業(yè)?!?p> 姊妹倆真真是又愛又恨。
梅淑想起來小時候兩個人就是見不得離不開的,她常常在母親跟前子虛烏有的“控訴”她的姐姐,可還沒過上一會兒,就合好了。梅淑記得她自己念大學(xué)的時候,姐姐梅瑰每個學(xué)期都要去大學(xué)看她兩三次,給她留些零用錢,帶些生活用品和零食。
有一回她生日,梅瑰給她送了兩本大字典,漢語的和英語的。
梅淑過年的新衣服,一般都在元旦假期買。梅瑰工作了以后,梅淑的新衣服便是由梅瑰給買,那個時候只要梅淑看上喜歡的,再貴的都舍得買。
但梅淑一般看衣服都先問問價錢的,就是再喜歡,若太貴也絕不留戀。
梅瑰自己到社會上賺錢了以后,全家買新年新衣的事就是她操心著。直到梅淑也大學(xué)畢業(yè),考上公務(wù)員。
梅淑一直是全家的乖女兒,乖小妹,是驕傲和疼愛。
卻偏偏做了這一件叫親戚村鄰,人前人后議論非非的事。
其實人家也只是流言蜚語閑話幾句,你自己的日子還是要你自己過下去。
梅淑心想著,姊妹倆那樣多的一同經(jīng)過的光陰流年,她姐姐也是絕不會忘記的。
人呢,根在哪里,魂就在哪里,落葉總要歸根的。
母女情更濃,有的時候,情濃的自私到血肉里,要狠下心來讓膝下最小的閨女遠(yuǎn)嫁他鄉(xiāng),離開自己的視線,遙不可及,實在無法想象。
更何況母親年歲漸老,就是母女想見上一面,又要坐飛機,驟起驟降的,個把鐘頭也是害怕身體吃不消,更別說還得從村口坐車坐到小城汽車站,再換坐幾個鐘頭的大巴到省城機場,倒來倒去的。
大多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是不愿背井離鄉(xiāng)的,唯愿在老家安穩(wěn)無恙的度過暮年。
火車站候車廳里放著緩緩的經(jīng)典老歌,是一首《橄欖樹》。
起先的那一句: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yuǎn)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yuǎn)方,流浪。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我的故鄉(xiāng)在遠(yuǎn)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yuǎn)方,流浪。
一個飽嘗滄桑與悲愁的女人的聲調(diào),從梅淑的身邊一汩汩的流過,每顆流浪的心都是苦苦的思戀著故土的。
所謂故土難離。
女兒家的心更是最柔軟而敏感多情的。
梅淑念大學(xué)的時候聽這首歌,知道是臺灣女作家三毛作的詞,想必是她這個身處異國的女子書寫的刻骨的思鄉(xiāng)和濃濃的無奈。再由臺灣音樂家李泰祥配上那樣幽婉哀傷的曲子,心意表達(dá)的更加淋漓盡致。梅淑今日終于親身體嘗到了。
一想到父母和長姐梅瑰,梅淑心頭一揪,疼的不能自已。
梅淑在候車區(qū)里撿了一個空座位坐下來。
她的旁邊是一位年輕的母親,抱著年少的女兒,女兒是讀小學(xué)的樣子,齊敦敦的簡發(fā)頭里包著一張白生生的圓臉,下巴都含在那圓里頭,像一顆圓囫圇通的蘋果。她睡著了,她母親還一直摟著她搖著,把臉貼在她的臉上。
這時候,梅淑看見透明的玻璃門外,一個綠影風(fēng)一般向出站口飛了過去,是顏鴿飛。
梅淑打起精神,從椅子里站起來,她忘了跟顏鴿飛說火車準(zhǔn)點到,她已在火車站一樓的候車廳等著了。
她追到出站口,看到顏鴿飛正跟深藍(lán)制服的剪票員打問梅淑那趟列車時點。剪票員很快掃了一眼顏鴿飛的軍裝,微笑地說列車不知道怎么,起先是說要晚點,結(jié)果卻準(zhǔn)點到了。又問他:“你來接人?那趟已經(jīng)到了二十分鐘了,趕緊打電話聯(lián)系一下吧,外面冷,要不行去候車廳找找看,有許多人見不到接站人就到候車廳等的?!?p> 是個熱情細(xì)致的姑娘,大個兒挑身的,細(xì)眉濃睫毛,熊貓眼,是上夜班的原因吧。
笑起來與凌慧有六七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