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骯臟的空氣，我躲在母親的懷里，不愿意看周圍人臉上深深的恐懼。

有多少天了？很久了吧……久到忘記了曾經(jīng)的家是什么樣子。那些綾羅綢緞早已經(jīng)變得破碎而斑駁，沾滿了這間牢房的骯臟氣息。

這幾天的飯菜格外的粗劣，饅頭硬的像石頭一樣，五歲的弟弟還說可以用來砸暈?zāi)切┧惋埖莫z卒，本來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母親卻怒斥了他一通，結(jié)果弟弟這三天都沒有走到我們的身邊。我已經(jīng)十四歲了，我知道，這個囚籠，進來容易，想要出去，卻是難上加難。想我云家為天下第一富，卻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可笑！

可弟弟那樣小，關(guān)進來的前一天，還拉著我去追趕那些美麗弱小的蝴蝶，他犯了什么錯？要隨著我們一起，湮沒在這個牢籠的塵埃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美麗的世界？

抬頭看看已經(jīng)瘦了一圈、臉色枯黃的母親，她的眼神依然堅強倔強，應(yīng)該是與爹爹一樣的吧，還記得在官兵沖進來的時候，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和爹爹對望，也許，那一瞬間的對望，便是他們今生的永恒了。

而我，云如若，云家千金，也將亡命于此吧！真是想不到啊，繁華不再，曾經(jīng)的顯赫如同過眼云煙，倏然不見。只可憐了峰兒，他才五歲啊……我閉了眼睛，不愿再想下去了。

“云夫人，請跟我們出來一趟。”獄卒的口氣竟然是少有的卑微，全不見了平時的趾高氣昂，反而讓我難以習(xí)慣，母親好像料到了會如此，只是揉了揉腫脹的膝蓋，起身走到牢門，回頭深深的看了我和弟弟一眼，便跟著獄卒離開了。

我不知道是誰把母親叫走，不過看那獄卒的態(tài)度，母親應(yīng)該沒有危險吧。見母親離開，弟弟立刻爬到了我這邊，那可憐的眼神叫我目不忍視，我伸手摟住了他，感受到弟弟輕輕的啜泣，“姐姐，母親不會回來了是么？我們出不去了是么？”

我的聲音不由得哽咽，“不會的，峰兒，很快就會出去了，我們能出去的，別聽他們瞎說。”抬頭對那些仆役丫鬟怒目而視，盡我所有的威嚴(yán)，說道：“云家不會出事，誰要是再敢暗地里亂嚼舌根，等出去了我有他好看！”

我摟著峰兒靜靜睡去，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感覺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滴在臉上，睜開眼，看到母親已經(jīng)回來了，她就那樣望著我們，讓我感覺這種凝望預(yù)示著生離死別。

見我醒了，她抬袖掩住了臉上的淚光。放下手抱緊我們，用那樣急迫的力量，讓我感到呼吸困難，心，也不禁抽痛。

“娘，峰兒喘不過氣了，娘抱得太緊了……”母親突然反應(yīng)過來，松開我們。站起身來，低頭看著我們，“你們都跪下！”我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感覺母親的聲音中少了一分慈愛，卻多了一分威嚴(yán)，忙拖著峰兒俯身跪了下去。

“你們聽著，云家已經(jīng)被處全家抄斬”，未待說完，身后已傳來恐懼的哭聲。

我狠狠的咬著嘴唇，告訴自己不能哭泣，云家的人，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母親看著我和弟弟沒有出聲，點點頭繼續(xù)說道：“若兒峰兒，你們不必死了，未滿十六歲的男為奴女為婢，會有人把你們救出去的，云家只剩你們二人，要記住，不論如何，不能做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我要你們在我面前發(fā)誓！逃出升天后，不許在心中存恨、不許妄言報仇，謹(jǐn)守本分，銷聲匿跡的活下去！”

“我發(fā)誓”，我和弟弟齊聲說，看著弟弟的眼睛，小小的孩子竟多了一分義正嚴(yán)詞。發(fā)過誓，我和弟弟給母親磕了三個頭，我們都清楚，這是我們最后一次給母親磕頭了，然后遵照母親的意思，又向著北方磕三個頭，權(quán)當(dāng)是與父親告別。

再也無法忍住決堤的淚水，母親彎下身撲到了我們面前，抓住弟弟的手牢牢的放到我的手里，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悲戚和不舍，“若兒，弟弟還小，一切都要靠你了，娘不能再為你們做什么了，你要答應(yīng)娘，一定要照顧好峰兒，也保護好自己?！?p> 說罷轉(zhuǎn)向峰兒“峰兒，答應(yīng)娘，以后一定要聽姐姐的話，不許違逆你姐姐！還有以后你就是云如風(fēng)，不是山峰的峰，而是風(fēng)雨的風(fēng)，以后你定會懂得娘的意思?！?p> 我抬頭，迎向母親含淚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母親放心，如若一定照顧好風(fēng)兒，不負(fù)母親所托！”母親看著我，深深的點點頭，然后緊緊地?fù)碜∥覀?，再不愿放手?p> 終于到了分離的時刻，有太監(jiān)來傳旨了。果然，除了我和弟弟，無一人幸免，全部于明日午時三刻處死。

我的眼淚，早已經(jīng)流盡了，我不再看那些人痛苦無助的表情，也不敢去看母親的面容，不敢看母親決絕的樣子。直到所有的人都被帶出去了，牢房里只剩我的弟弟，我緊緊的抱著如風(fēng)，聽著他低聲的啜泣，眼前又浮現(xiàn)出爹娘的身影。

娘親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我一定要竭盡全力保護弟弟，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揚起頭不讓眼淚流下，抬起如風(fēng)的臉，深深的望著他婆娑的淚眼，“如風(fēng)，以后這世上再也沒有云家了，以后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姐姐一定會保護你的?！?p> “姐姐，如風(fēng)不要你保護，如風(fēng)是男子漢，我會保護你的?！?p> “傻孩子！你還小啊！先讓姐姐照顧你，等你可以保護姐姐了，再來保護我……”

我笑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弟弟，已經(jīng)在沒有值得我牽掛之人了，只等著我們被收為奴，但愿我們可以在同一府為奴為婢，只要能不分開，以備日后慢慢求得生機便好。

第二日下午，幾個太監(jiān)走進監(jiān)獄，卻沒有宣讀把我們發(fā)為奴婢的旨意，這使我不由得吃驚，不過除了跟他們離開，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拉著弟弟的手跟在他們身后，走出了這囚禁我們近一月的牢籠。離開監(jiān)獄，見到了久違的太陽，我們的眼睛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這樣的光線，伸手遮住了眼前的光亮，深深嘆了口氣，經(jīng)歷這次牢獄之災(zāi)，真真恍如隔世。前途渺茫，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