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寅時不久,部隊人馬才抵達紫禁城,多尼哥哥已經(jīng)派了人去通知,因此我們一行人剛抵達之時,雖夜已深冷,但城門口仍有眾人相迎。
多尼哥哥親自扶著我下了馬車,四周火光耀耀,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只聽得一聲“東莪——”,聲音凄厲,直抵我耳畔,我抬起頭,卻見眼前婦人兩鬢發(fā)白,眼下鴉青深印,雖有胭脂遮蓋,卻仍神色倦怠,唇色微有泛白,她執(zhí)起我的手,抵在臉側反復摩挲,雙唇發(fā)顫,良久才吐出數(shù)言:“是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是你……回來了……”
我上前擁住她,泣聲道:“太后娘娘……”
“這些時日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她也緊緊地抱著我,顫聲質問著我。
可是我該怎么回答,我能回答她,我在外頭成了家,而我的丈夫,則是明朝的太子,朱慈烺。
我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幫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痕,輕聲又叫了一聲“太后娘娘”,道:“是……東莪任性了,太后娘娘,東莪對不住你?!?p> 雪愈下愈大,落了我們滿頭,皇太后止了哭聲,伸出手輕輕地幫我拂去頭上的雪花,望著我出神,嘴里呢喃道:“哀家……不敢信,怕這仍是在夢里,怕夢醒了,東莪又不見了?!?p> 我也幫她撣去衣裳上的落雪,內疚地望著她道:“太后娘娘,不會是夢了,是東莪回來了?!?p> “皇額娘,雪大了,我們先回宮里頭去。”那人冷漠淡寡的聲音傳來耳畔,我似是感到恍如隔世,我抬起頭,看到福臨站在皇太后的身側,他的神情如同這寒夜一樣,冰冷淡漠,沒有絲毫的波瀾。
福臨俯下身將皇太后扶起,他的手輕輕地碰到我的手指,他皺了皺眉,厭惡地又將手移開了。
他側過臉,對我道:“今夜你先住在錦林偏殿里?!?p> 皇太后執(zhí)意親自送我回錦林殿,福臨勸了幾次皇太后先去休息,但她都沒有答應,福臨見夜深落雪,便還是也一道送了我過來。
去的路上,皇太后輕聲問了福臨道:“宛甯身子好些了嗎?”
福臨的眼里掠過一絲哀慮,低下頭道:“謝皇額娘關心了,宛甯身體已是大不如前,本今晚她也是執(zhí)意想要來的,但朕見這雪實在下的大了些,所以還是勸住了她?!?p> 皇太后點了點頭,嘆息道:“你們都還年輕,養(yǎng)好了身體,孩子還是會有的?!?p> 我聽罷他們所言,心中也已然猜到了幾分,但見福臨臉上神情憂容已布,已到嘴邊的問題便還是咽了回去。
而想到宛甯,憶起往日種種,心口還是一窒,隱隱作痛。誰料想,這些年過去,我對她最后的背叛卻仍是耿耿于懷。
皇太后、福臨、多尼哥哥,以及身后一眾侍從婢女,將我一道送到了錦林殿里,殿內燭光融融,雕梁畫飾,似是年幼時偷偷溜進不知名宮殿里的模樣。
眼前的一切,陌生卻又熟悉。
可是此刻,當我置身在親人之中,置身在這個溫暖的殿宇里時,我的蕭赫,他又身處何地。
我不敢提關于他的只字片語,生怕,哪怕是一點點的信息,都會讓他陷入險境。
“東莪?!倍嗄岣绺缤蝗唤形业?,“從在那蕭府里見你時,我已然生疑,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里?”
我別過目光,不敢正視他,心中卻盤想著該如何開口作答。
“東莪?!倍嗄岣绺缫娢也淮?,又叫了我一聲,而皇太后與福臨聽到多尼哥哥這么問,似是也起了疑,皇太后道:“哀家聽聞那蕭府里住著的是他們明皇室里的遺族,東莪……你這些時日,也是住在那里?”
面對他們的問題,我不能不答,只能點頭回道:“是,我住在蕭府里,但我并不知道他們是什么皇室遺族,我在里頭給他們當婢女,只以為是家經(jīng)商的大戶人家?!?p> 卻不想福臨聽完我所說,冷哼一聲道:“他們明人聰明的很,會無故收留你這個來歷不明的人?”
很顯然福臨應是對我起了疑心,我強壓著內心因撒謊而產(chǎn)生的恐懼感,繼而回道:“我謊報了身份,他們沒有多核實,便收留了我,也只是個婢女,他們不必多疑心的?!?p> 我話音剛落,外頭忽的有人進來向多尼哥哥通報道:“啟稟信郡王,已經(jīng)盤問過蕭府里所有的侍從婢女,證實東莪格格是他們府中的二夫人,而大夫人前幾日剛過世?!?p> 我驚恐地回過頭望向多尼哥哥,腦海里只覺得嗡嗡作響,一時間完全不知該如何辯解。
皇太后朝著那稟告之人低吼一聲道:“下去!這件事若再傳了出去,你也是知道后果的!”
那人應了一聲忙就退了下去,多尼哥哥側過身將錦林殿的殿門關了起來,殿內只有皇太后、福臨、多尼哥哥和我四個人。
安靜地讓人有些發(fā)怵,而我更不敢多發(fā)一言。
皇太后看看我,又望向別處,長嘆一聲,道:“荒唐——真是荒唐至極了!”